第二章 彩雲易散

「天明哥!天明哥!」珂月的叫聲從遠處傳來。

打從三天前,鬼穀穀主徐讓將自己與武林一干人等全關押在羨蓬萊之後,荊天明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雖說酒樓內外到處都是鬼谷的人馬,把大伙兒都看得緊緊的,誰也不讓離開;唯獨對荊天明,徐讓絲毫沒有限制他行動自由的意思,只是派了個膏藥一般黏的左碧星隨侍在側,美其名說是侍候二皇子,其實就是監視。徐讓的意思很明顯:儘快通知方上,要殺還是要尊,一切等方上駕臨再行處置。

「方上……秦王……父親……」一想到這些念頭荊天明就煩躁,轉身看到左碧星坐在桌邊盯著自己,更是煩悶異常。「天明哥!天明哥!」走廊上珂月又再叫了。這三天來,珂月為了幫荊天明打氣,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只可惜荊天明竟像一隻木偶,居然連什麼時候珂月又再度改口叫他天明哥都沒發現。

「天明哥,不好了!起來啊!」珂月終於衝進房中,伸手來拉荊天明。「我不去。」荊天明偏過頭,「不要。就算餓死我,我再也不去樓下吃東西。那些人……」

「誰叫你吃東西了?」珂月脾氣也上來了,「快到宋大哥房裡來。出事了!」

「什麼!」荊天明吃了一驚,隨即跳起,跟著珂月跑去宋歇山療傷的房間。

宋歇山脖子被人扭斷,雙眼圓睜,屍身橫躺在床側之上。

「宋大哥!」荊天明幾乎是哀嚎了,輕輕扶起歪向一邊的屍體,「不會的、不會的,是誰下的手?」

宋歇山那日在仙山城中,為荊天明頂下趙楠陽凌厲的數掌,傷勢十分沉重。來到酒樓後,便一直由珂月悉心照顧傷勢。珂月一方面感謝他救了荊天明,另一方面在眾多武林正派人士之中,珂月其實最欣賞的便是宋歇山,遂拿出端木蓉傳授的手段,精心為他調理病體,雖說從此不能再練武功,但總算是將一條性命保住。沒想到卻在此時,遭人下這種毒手。

「我離開不到兩個時辰。」珂月眼中也有些淚光,「方才我們還說話來著。宋大哥說,他雖然從此不能再施展拳腳武功,但武功廢了,不代表人也廢了。他說江湖上、清霄派中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說著不禁哽咽。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會對一個完全沒有武功,又傷重到絲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做出這種事!」荊天明憤慨地向站在門口的左碧星望去,眼中幾欲噴火。左碧星知道荊天明懷疑自己,連忙擺手,言道:「可不是我乾的,我不是一直跟皇子您在一塊兒嘛!」

「哼!若非如此,我現在就動手殺了你。」荊天明沉痛地看著珂月為宋歇山闔上眼睛,又追問了一句:「不是左十二做的吧?」

「不不,沒的事。」左碧星連忙回道:「這宋歇山……不不不,宋大俠因傷武功全廢之事,這兒誰不知道?他既失去了功夫,哪還能礙著我父親什麼事。」

珂月點了點頭,說道:「他說得沒錯。對左家父子而言,沒了武功的宋歇山,就好比死了一般。如此說來,會追根究底、非要宋大哥性命不可的人,只剩一個。」

「莫非是趙楠陽?」荊天明也恍然大悟,「宋大哥為人光明磊落,廣受清霄派中弟子們的崇敬,雖沒了武功,將來趙楠陽效忠朝廷的事情曝了光……難保清霄派中門人,不會推舉宋歇山取代趙楠陽掌門的地位。」

「沒錯!」珂月見荊天明頭腦又清楚起來,大喜過望,「這三天來天明哥你一直懵懵懂懂,跟你說話也不知你聽見沒,現在總算回過神來了。」珂月開心地一掌打在荊天明肩膀上,同時支開左碧星,便扭頭吩咐道:「姓左的,天明哥一定餓啦,你下樓去弄點吃的到房間來,快去!」左碧星雖滿肚子不服氣讓珂月使喚,卻又惹她不起,只得遵命。

珂月支開左碧星後,單刀直入地急問道:「天明哥,你有什麼打算?徐讓那老傢伙一定飛馬去報告秦王你在這兒的消息,仙山城離咸陽這麼近,秦王……」大概是發現自己一提到秦王二字,荊天明臉色便是一沉,珂月便改口續道:「那……方上若是要來,隨時會到。天明哥,你若打算離開,不必顧慮我。趁此時左碧星不在,你快走吧!」珂月從袖中抖出一瓶「十日醉」來,笑道:「待左碧星回來,便讓他好好睡上一覺,這麼一來,誰也不知道你離……」

「不!我不走!」荊天明孩子一般賭氣地拉住了珂月的衣袖。

「那……你有什麼打算?要認他嗎?還是坐視這一屋子的人被殺?」

「我……我不知道。」雖說沒有給個肯定的答案,但光是這句話出口,荊天明心中突然無比輕鬆了起來。珂月看在眼中,不再追問下去,她輕輕坐在荊天明身邊,悄悄說道:「好吧,就這樣,反正……你知道的……好,就這樣吧。」

「月兒。」荊天明覺得好感動,忍不住叫了珂月的小名,「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不生氣了。」經過跟徐讓交手的那一戰,珂月終於發現,無論荊天明怎麼對待自己,她的心早已是堅定不移地跟著他走了。珂月搖了搖頭,笑了:「誰生傻子天明哥的氣,反而會被氣傻了呢。」見了珂月臉上久久未曾展露過的笑容,荊天明簡直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太好了、太好了!月兒不生氣了、不生氣了。月兒,你答應我,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好嗎?」

「好啊,如果可以的話。」珂月邊說邊依偎在荊天明身上。

珂月心想,「傻子天明哥,你可曾想過樓下還坐著一位辛姑娘?我跟她之間,你選誰呢?」但她終究沒有將這話說出口,只是靜靜地閉上雙眼,享受這片刻的幸福。

彷彿是看不慣兩人似的,羨蓬萊酒樓的一樓大廳中,眾人喧嘩的聲音透過層層阻隔,句句傳上樓來。原來打從三天前,宋歇山等人侵入仙山城中被捕之後,趙楠陽便受了徐讓之命,與春老分頭帶著手下將這鬼谷內內外外搜索了好幾遍。說也奇怪,每搜查一次,總會被趙楠陽抓出幾個潛入鬼谷中的外人。

若在以前,趙楠陽早就一掌一個,將這些人打死了賬。如今苦就苦在,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皇子荊天明,這使得趙楠陽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地步:不殺這些人滅口嘛,那麼自己投身鬼谷,暗地裡效忠朝廷、欺壓武林各門派的種種情事,便會隨著這些人離開鬼谷,搞到天下眾人皆知;若說擅自做主,先斬後奏嘛,他趙楠陽本來也是有這個豪氣,只是這次上面壓的人,一個是方上,另一個則是自己的師父徐讓,這兩人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趙楠陽惹得起的。如此一來,趙楠陽只得謹遵師命,將這些潛入鬼谷的可疑分子統統送到羨蓬萊軟禁起來,等方上來到之後再說。

放眼看去,這小小酒樓內,幾乎所有武林正道門派都有要角被困在這裡。左首一桌,以大名鼎鼎的墨家鉅子方更淚為首,旁邊坐著花升將,還有後來才被搜出逮住的張京房、元浩倉、盧常貴三人。靠門口的則是八卦門的掌門陸元鼎,以及他的師弟妹們——辛雁雁、屈奇芳、連詠鹿。

更稀奇的是,陸元鼎的師叔賈是非也赫然在場。這賈是非乃是辛屈節的師弟、陸元鼎的師叔,打從辛屈節死後,八卦門倒有半數弟子出自他的門下。此人平日極少踏出八卦門半步,如今也親自出馬來到鬼谷,由此可見,鬼谷偷偷煉製長生不老葯這件事,在江湖上帶來多大的震撼。

在墨家與八卦門的中間一桌,風旗門門主唐過天硬生生坐在那兒。說他硬生生可一點兒都沒說錯,這風旗門唐門主數年前練武走岔了真氣,弄得從此面無表情,一張臉硬邦邦的好像一塊鐵餅。在唐過天身邊的則是風旗門這幾年的新起之秀,分別排行第六、第七的劉丹銓、魯忠兩人,還有與陸元鼎交好的周佞剛也在。

在墨家右手邊那桌,儒家幾個弟子端坐著。這桌的熟面孔不多,只有劉畢、萬勃盧兩人曾參與桂陵一戰,這還叫得出名字,至於剩下的端木魚、楊繼當、方續常三人,很多人根本不認識。在許多武林中人眼裡看來,這些儒家的子弟長得都一個樣,要麼臉方方的、要麼臉長長的,穿一身乾淨衣服,只有腰帶的顏色不一樣,加以人數又多,說真格的,誰有工夫一個一個去記哪。

再上去一桌,是蒼松派的廖東臨帶著兩個徒弟沈玉簫、葉追七。廖東臨沉默寡言,滿臉都是擔憂,默默地喝著悶酒。這幾年蒼松派運氣不好,掌門蕭星度病重不說,又中了淮水幫左十二的奸計,喪失不少好手。廖東臨心中暗想,若是連他自己也喪命在這鬼谷酒樓之中,蒼松派的武功、家數傳承恐怕就要斷絕,只是在兩個晚輩面前,無論如何也要強作鎮靜罷了。

這幾桌坐的多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酒樓內也不乏那些小幫小派、獨來獨往的人物,像什麼龍蟒雙雄也來湊熱鬧,十來個人擠在兩桌,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綳著一張臉。如此心浮氣躁,大抵因為,雖說有先來後到之分,但眾人被困在這羨蓬萊酒樓內都有段時間了,除了儒、墨兩家尚且把持得住,其餘諸人全都原形畢露。

剛剛這一片鬧騰騰的嘈雜,全是因為趙楠陽突然出現在酒樓大廳之中。荊天明跟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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