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改故轍

第二日破曉時分,在墨家鉅子方更淚的安排下,約莫有百來人在刑場左近集結,而儒家掌教邵廣晴也帶著楊安遠、趙東騰、張賓、唐翼如等剩餘的儒家子弟們趕到。邵廣晴眼見加上自己帶來的人馬,也不過才一百五十人左右,不免有點擔憂。方更淚心中其實也隱約覺得不妥,但為了鼓舞士氣,口中卻道:「據我估計,那刑場守兵理應數百至多不過千人,我們衝殺進去,只為救人,有一百五十人也就夠了。這樣吧。待會兒由我帶墨者衝鋒,丹岳、蒼松、八卦、清霄等四大門派居中,其餘人等與儒家子弟,便隨邵掌教、蓋大俠兩人殿後。」

邵廣晴一聽要自己殿後,立刻求之不得地點起頭來。那蓋聶聽了卻道:「方鉅子恕我直言,論調兵遣將,在場無人及得上你;但要與人對打,閣下卻遠非蓋某的對手,這先鋒自然該由我去,這殿後負責營救儒家子弟的重責大任就交給你了。」說罷也不等方更淚多置可否,邁開大步便往前而去。蓋聶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平時獨來獨往沉默寡言,現下難得多說了幾句話來,字字皆有泰山壓頂之勢,連墨家鉅子都難以抗拒。

趙楠陽在旁,見蓋聶大步向前,旁人無不紛紛讓路,已頗有武林之尊的地位,心中不由得一凜。原來這趙楠陽一心一意要當武林第一人,這才願意委身於鬼谷。數十年來,他悉心調教徒弟,光大清霄派,而他自創的「鐵臂金拳」更是橫亘大江南北,成了拳術的大宗師。這樣辛辛苦苦走來的結果,卻是與蓋聶齊名,共同得了個「北蓋南趙」的稱謂。若是分了開來,那蓋聶人稱「天下第一劍」,而自己則被人在暗地稱為「趙禿鷲」,這高下之差使趙楠陽心中不平,也將蓋聶視為自己稱霸武林的擋腳石。為此,趙楠陽千方百計的在暗處使拐子,蓋聶門下弟子的死多多少少都跟他有關,八年前蓋聶的關門弟子荊天明自毀前程,趙楠陽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歡喜。沒想到荊天明卻浪子回頭,趙楠陽心中真不是滋味。

方更淚見眾人再沒有意見,當即吩囑花升將先帶人殿後,自己則率著另外二十五個墨家子弟隨蓋聶身後而去,餘下之人按照方才分布,由朱岐、蕭星度、陸元鼎、趙楠陽四位各領門人依序結隊前進。

眾人行出二十餘里,果然遠遠見得秦兵旗幟,一排人牆擋在外圍,看來約莫五百之數。方更淚在前領著眾人一路控制腳程速度,早已算當時機,料來此時秦兵已押出所有人犯,距午時行刑尚有一刻鐘,當下對蓋聶說道:「蓋大俠,待花升將一過來,你們便發足向前,突圍一事便全靠你們了。」說罷立刻奔至後方與花升將互換了位置。那蓋聶一見花升將衝上前來,長劍拔出,一百人腳下捲起沙石如煙,疾風般無聲且迅捷地靠近了刑場。

這日從清早便見烏雲滿天,此刻雖已時近晌午,氣壓仍舊低得教人氣息窒悶,空中隱隱傳來幾許悶雷滾過,在那五百兵士身後,另有身穿黑甲的秦國士兵以方字型在三座大泥坑周邊圍出了三座五道人牆,一旁立在高台上監督的刑官遠遠見得蓋聶等人衝殺過來,好不驚慌,當即命人擊鼓示令,提早行刑。便聽得一記鼓聲咚地敲起,余鳴在曠野上長長作響,那三大泥坑周圍皆是土堆高聳,第一排秦兵們站在上頭,每坑一百人,共三百人聽得令下,各個便開始動手鏟泥入坑;又兩記鼓聲快速擊來,站在坑外四排秦兵,內三排留守原處不動,每坑兩千人,共六千人圍著方坑以作護衛,最外一排則快步變換隊形,每坑一千五百人,三座泥坑共四千五百個秦兵化方為整,集結成隊。這偌大刑場,竟共有一萬一千三百個秦兵壓陣。又聽得鼓聲響起,記記短促,綿密無休,負責衝殺的五千名秦兵們各個挺刀舉槍,發了聲喊,霎時如海潮般地往蓋聶一行人襲卷而去。

這平野上若非立於高處無法望遠,眾人沖得近了方才瞧清原本的五百人隊後頭竟湧來黑壓壓一片,但臨到此際卻已無餘裕另作他想,前方蓋聶和花升將所領的墨者們已然和對方交鋒,這一百人隊猶若一隻飛入龐大蜂群的蜻蜓,轉眼被五千名秦兵重重包壓。方更淚殿在後方暗叫不妙,萬沒想到這刑場守兵竟有如許之多,見眾人打得憋手憋腳,當即變換戰術,高聲呼令:「陸掌門和蕭掌門往東;我與朱掌門往西;花升將,你隨蓋大俠和趙掌門往前直攻中首泥坑!各自分散!」

眾人聞言意會,兵分三路各往前殺,一時間,但見刀光劍影,血花飛濺。蓋聶、朱岐和趙楠陽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八年來武藝更各有精進,方更淚、花升將、陸元鼎和蕭星度也皆非易與之輩,其餘五十名墨者與四派眾弟子亦皆是出自名門,此時眾人撤開來拼殺搶攻,尋常兵士哪裡能敵?只消須臾,這一百人隊便已斬殺了將近千人,直把那高台上的刑官嚇得魂飛魄散,忙又命人擊鼓示令,咚咚作響聲中,原本守在坑邊不動的六千兵士頓時盡數遞補上來。眾人好不容易才覺得這些密密麻麻的秦兵稍有減少之象,猛地又見大批秦兵蝗蟲也似地包襲而來,心中皆不禁涼了半截。

不消多久,一百人眾在混戰當中被衝散四方,各個皆是殺紅了眼,怎奈敵我數量實在差距過甚,殺一個來十個,砍一雙來四雙,眼看站在三座泥坑土堆上頭的秦兵們手舉鐵鏟,挖泥猶如搗蒜般快速,眾人在底下雖是焦躁萬分,手裡更殺得毫無半絲喘休,但面對著重重人牆,前進的速度卻依舊太過緩慢。

方更淚手中揮劍砍殺,腦中止不住驚疑:「坑殺手無兵刃的儒家人犯,官府何以竟要動派上萬軍兵鎮壓刑場?此事恐怕另有鬼谷之人從中教唆。」眼看這些秦兵竟似殺之不盡,揮之不絕,各派子弟皆已有多人帶傷,如此下去別說是來不及救出儒眾,恐怕連在場諸豪也要力竭受困,心底不由得憂急如焚:「糟了,今日四大門派之首皆在此地,難道就要在此被一舉剿滅?」正猶豫是否該呼令大伙兒撤走,忽聞空中幾聲巨雷砰然爆裂,又聽得一人高喊:「萬萬不可退!」

這人內力深湛了得,五個字喊將出來遠遠傳遍周野十里,竟不下於天上巨雷,在場之人但覺耳中嗡嗡,放眼望去,便見一隊人馬從不遠處沖將而來,幾滴斗大的水珠正自空中重重打下,滴滴答答極為快速地密集聚攏,轉眼間水注如傾,洪雨刷然而落,那隊人馬也已然穿過了這片傾盆大雨,逼至近處。辛雁雁在雨中舉袖擦眼,大喜過望地喊:「荊大哥!是荊大哥他們來了!」

雨聲雖巨,但辛雁雁這一聲嬌脆語音卻還是傳入了蓋聶耳中,他聞言心頭大震,手中長劍不停,兩眼立刻轉了過去,但見那隊人馬為首者是個穿白袍的年輕人,雨中破敵之勢雷霆萬鈞,騎在馬上策韁疾騁,長驅而入,左肩上掛著數捆麻繩,右手舉著一根木棒左打右劈,底下秦兵一個個應聲而倒,彈飛如豆,真是猶入無人之境。

「這……這真的是天明?」蓋聶不敢置信地望著那名男子,白雨嘩嘩,水汽濛濛,蓋聶幾次眨眼,又伸手抹去眼皮上的水珠,好不容易才終於瞧清那男子的面貌,見他生得鼻樑高挺,劍眉虎目,英姿俊拔,豪邁飛揚,卻不是荊天明是誰?

荊天明與馬賊幫主駱大歡率著馬賊幫內數十人騎馬當先,另有百餘個馬賊幫眾奔行緊隨,殿在最後頭的則是平虎寨兩百餘人,儼然那徐盅最終還是帶著寨內弟兄們來了,至於跑在一幫馬賊和山匪之間黑壓壓的一片,卻儘是咸陽、姣鎮等來自各城各鎮的乞丐群共三百多人。這將近七百人眾在荊天明的率領下轉眼殺入重圍,在場諸豪不由得精神大振,花升將手裡發命砍殺,喜不自勝地揚聲笑喊:「好!荊兄弟!荊兄弟果然來啦!」荊天明揣著韁繩在馬上棒打秦兵,靈動已極,竟頗有當年姜婆婆騎著爛泥巴救他於狼吻的英姿,只是底下坐騎不若那爛泥巴的聰明靈性,他幾番驅策立感活動不便,索性一拍馬頭拔身而起,口中高喊:「花大哥!恕小弟來遲了!」足下在數千個秦兵的頭盔和兵器上飛掠點踏,凌虛御風,須臾間竟已奔至中首泥坑,躍上了高聳的土堆。

方更淚在西坑附近遠遠瞧見了,大喝:「荊兄弟來的剛好!一點兒也不遲!」他這話所言不虛,心想荊天明出現的時機真是恰好也沒有,正是秦兵們盡數在底下陷入混戰之時,三座泥坑上只餘三百人負責鏟泥,眼下正是突圍的最好時機。就看荊天明上了土堆之後如電疾馳般地繞坑奔行一圈,手中木棒揮掃劈擊,一百個秦兵慌不迭地拋鏟抽刀,卻哪裡來得及對應?沒等這些秦兵盡數倒下,荊天明已然將肩上麻繩一抖而落,甩將開來,自泥坑裡頭拉了一人上來。

眾人不意相隔八年,荊天明的身手竟已如此了得,眼看他幾下兔起鶻落已救出一名儒生,均是又驚又喜,益發士氣倍增地將手中刀劍橫削直抹地如風掃葉;馬賊幫眾和平虎寨群等平時弄刀耍劍,於血濺人命一事早已慣了,難得有此機會堂堂正正地大殺官兵,當下揮砍得痛快淋漓;至於那三百多個乞丐卻向來沒上過這般廝殺的陣仗,初時尚存些許怯意,只是硬著頭皮鼓勇作勢,如今親眼見到荊天明這般驚人武藝,各個瞠目結舌,心中均想著這便是自己這幫臭要飯的好兄弟、好大哥,一番傲氣熱血涌了上來,竟也啊啊大吼地衝殺得猶若猛虎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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