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身何人

在殘破的湘君廟內,數十名乞丐加上一個如花似玉的武林千金大小姐,全都被嚇傻了。原來,岳皋睡醒後,既不吃飯也不喝酒,反倒要來一個水盆,一套乾淨衣服,開始刮鬍子、梳頭、盥洗起來了。

「花大哥怎麼忽然轉了性兒啦?」

「真是!我認識他七八年了,從來也沒見他穿過一件乾淨衣服。」

「莫不是燒壞了頭腦?」

「嘿嘿。我看是這回帶了個漂亮姑娘,自己也就跟著想打扮漂亮啦?」臭仔、黃瘸子、趙老三彼此竊竊私語著;辛雁雁雖不說話卻也睜大了眼睛看著。只見眼前這個乞丐,長長的亂髮也梳平了、滿臉鬍渣也颳去了,洗去臟污,穿上一身白色衣衫,如今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竟是個豐朗俊拔的青年公子,哪裡還有半分邋遢模樣?廟中大伙兒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覺得自己從不曾認得這麼一位「花升將」。

「搞什麼?」這個花升將倒是先開了口,嘿嘿一笑,把手搭到趙老三肩上,「趙老三,你們傻看什麼?」

「沒……沒什麼。」趙老三瞠目結舌地回道。「聽好了,趙老三。這回我那些債主不比以往,特凶,追得又緊,恐怕要不了多久便進到鎮上找人了,你回去吩咐大伙兒,眼睛放亮點兒。我若不在,一有什麼風聲,你們先躲再說。」

「你不在?!」黃瘸子滿臉不高興地插嘴道:「花大哥又要撇下咱們兄弟上哪兒去?」

「我得走一趟駱大歡那個馬賊窩。至於,辛姑娘嘛,她跟我同去便是。」

這位花升將從臭仔手中牽過馬,與辛雁雁共乘著往鎮西走。辛雁雁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身在一個熱鬧非凡的小鎮。這小鎮位在高原下方,原本只是附近散居的農民、獵戶等人的集散地。早年不過是個小小的市集村落,連個名字也沒有,但自從八年前秦國合併六國,天下一統,書同文,車同軌,錢制相通,貨物暢流,穿經此地的過往商賈漸漸頻仍,落地而居的住戶也跟著增多,如今非但已頗有繁榮之姿,更得了個「姣鎮」美名。鎮上到處皆是買賣人家,除卻各色山釀特產、農制乾糧,米庄、布市、糖街、藥行,可說是應有盡有,大道小巷之間,還不時可見酒館客棧、賭坊青樓。

「這地方真不錯。」辛雁雁嘆了口氣道,「你說是嗎?岳大哥花大哥。」

「什麼岳大哥花大哥?」

「我有什麼辦法?你讓我叫你岳大哥,卻讓別人叫你花大哥。」辛雁雁瞪眼調笑道:「我既然弄不清楚你到底是岳大哥呢?還是花大哥呢?只好兩個名字疊在一處,叫你岳大哥花大哥了。」

「哈哈哈。」岳皋放聲笑了起來,「真有你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別人這樣叫我哪。」

「岳大哥花大哥。」辛雁雁又喊了一次、「唉唉,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只不過等會兒到了人家馬賊窩裡,雁兒你可千萬別開口,否則會有危險的。」

「嗯。岳大哥。」其實在辛雁雁心中覺得,無論身後這人叫花升將也好、叫岳皋也罷,都無所謂。她只是有點氣他把自己當作外人、當作趙老三那些人同等看待,這才小小發作一下。如今聽到岳皋如此擔心自己安危,便將那些小彆扭拋到了九霄雲外,仍是喊他岳大哥。

出了小鎮之後,岳皋快馬加鞭一路向西邊的高原奔去。約莫奔出一個多時辰之後,兩人來到一座樹林外。岳皋跳下馬來,將馬兒系在了樹上,接著牽起辛雁雁的手往林中走去。

「花大哥,你來啦。」兩人正走在林間,林中的一棵樹突然開口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好久了哪。這女的是誰?」

「呸!就愛裝神弄鬼的。」在馬賊面前,岳皋又變得粗俗起來,只見他往地上吐了口痰,當起了『花升將』:「這女的是我姘頭。你家老大呢?」

「這麼美的姘頭?花大哥哪兒弄來的?下次也幫我弄一個。」那頭上腰上腳上都插滿了樹枝的馬賊,啰啰嗦嗦地道:「駱爺跟什麼談先生的,都在山洞那兒等你哪。」

「別隨便看!」花升將一把拉過辛雁雁藏在身後,「快帶路。」

在山邊的一個洞窟中,馬賊幫的幫主駱大歡眼見花升將來了,話不多說,只是一抬手指向山洞深處,壓低聲音言道:「花兄弟,咱們有話等等再說。你還是先趕緊進去瞧瞧那談先生罷。只怕他的時間不多了,我方才還在擔心你要趕不上了。」

「什麼!?」花升將聽駱大歡如此說,急急忙忙便沖入了山洞中。昏暗的洞窟里,在一堆子木箱上鋪著兩床潔白的棉被,躺在這棉被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儒家弟子談直卻。只是談直卻的臉色,比他身子底下的被褥還要慘白。

「花……花兄弟……我總算等到你了。」身受重傷的談直卻聽到洞口傳來人聲,這才睜開眼睛,望著跪在自己榻前的人。「天明!?」談直卻一看,不禁叫道:「怎麼是你!?」

「是我。」荊天明抓著談直卻的手,已由他的脈象探知談直卻斷然是活不過今晚了,不禁也是目中含淚,說道:「是我,荊天明。是我冒充的花升將。」

「原來如此。」談直卻虛弱地點點頭,嘴角卻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本來盼望能在臨死前,將一些事情交代給可靠的人。聽那馬賊頭子駱大歡說墨家的花升將就在左近,沒想到來的卻是你。好好,這樣也好,來的是你也好。八年了……」談直卻望著荊天明的臉龐,輕輕反握住他的手,「想當初在桂陵,你跟我還有花升將,我們是處得最好的。後來你……背叛兄弟……」談直卻搖搖頭繼續說,「開了城門,救了桂陵城中所有百姓的性命,百姓們都很感激你。但是,你也葬送了齊國的未來,讓天下成了秦王嬴政的天下,這一點又讓很多人恨透了你。這些功啊過的,實在難講、難講啊。」

「荊天明。」辛雁雁見眼前這個岳大哥花大哥,如今又變作了荊大哥,本以為不過是岳皋又假扮成某位武林人士,但聽談直卻說,終於恍然大悟,心想:「對了,荊天明。怪不得我先前覺得好耳熟。荊天明,不就是那個當年在桂陵城血戰中,臨陣倒戈,相助秦軍攻入城內的那個人嗎?」辛雁雁望著正在專心聽談直卻講話的荊天明,他的臉上哪裡還有半分嘻笑胡鬧的模樣?「如此看來荊天明才是岳大哥的真實身分。」辛雁雁暗自猜測著:「這大概便是你隱姓埋名的原因了?但以你近日所作所為,哪有絲毫別人口中的小人模樣?唉,其實你是荊天明也好,花大哥也罷,對我來說,你永遠是那個奮不顧身救了我的岳皋。」

不知道是不是講了太多話,談直卻一陣劇烈的咳嗽。「你喝點水。」荊天明端起水碗放到談直卻唇邊,顫聲問道:「你……你的武功怎麼廢了?」

「怎麼?你摸摸我的手便知道了?」談直卻笑了笑,「八年不見,兄弟又進步了。我的經脈給人用極高深的內功來回摧殘,內力全消了不說,還讓我變成了這樣一個廢人。」談直卻勉強舉起右手揮了揮,但那手卻顯得無力極了。「是誰那麼殘忍?」荊天明恨恨問道。「是一個武功極高的老人。」談直卻言道,「但是,天明,重要的不是誰傷了我。而是……而是牽涉到一塊白玉。」荊天明聽得此言嚇了一跳,心想:「怎麼又有白玉?」急忙開口問談直卻道:「那可是一塊魚狀的白玉?」這次換談直卻嚇了一跳,「你怎知是魚狀的白玉?」

「這說來話長,談兄,你還是將你知曉的部分跟我說了吧。」

「那大概是三、四個月前的事情了。」談直卻喝了口水,開始訴說起來:「你也知道我師父端木敬德畢生的心愿,就是將儒家的學說發揚光大。為此,雖然最終是由崇尚法家學說的秦國統一了天下,但我們儒家子弟在新任掌教邵廣晴的領導下,仍然是遊走四方,到處興師講學。」

「我當然也不例外,一年中少有幾天在家好好待著的,總是放心不下各地辦的學堂,三不五時就會到各處去拜訪。可是幾個月前,我從河內郡出來,打算到三川的幾處學堂察看教學的情況。沒想到三川郡的幾個學堂都教人給廢了,我在當地四處打聽,那兒的百姓本來都三緘其口,後來是有人看我一身儒家子弟的打扮,這才好心提醒我。說是幾個學堂里,儒家的弟子都給秦兵抓走了;學堂里的書本也全部被抄。後來,我換了衣衫,又四處打聽。傳來的消息越來越壞,不只是三川郡,秦兵在每個郡的儒家學堂里都抓人、抄書,說是要抓一個姓談的儒生。好兄弟,你猜猜,這些秦兵幹麼要抓作哥哥的?」

「這自然是為了談兄身上的白玉了。」談直卻笑了笑,表示他猜對了。荊天明問道:「我不明白的是……兄弟身上如何有那塊白玉?」

「唉,那是我儒家掌教的信物啊。」談直卻向來爽朗,說到這裡也忍不住嘆氣,「八年前,在桂陵,我師父端木敬德親手將那白魚玉墜交給我的。」於是,談直卻便將當年端木敬德傳位一事簡短地說與荊天明聽。

「那可奇了。」荊天明又問:「如此說來,兩年前端木老爺子謝世之後,新任的儒家掌教便應該是大哥啊?怎麼變成了邵廣晴?」

「那是我讓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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