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縈絆如織

窗外寒風颼颼,紫語與馬少嬅相認後,不願住在城西客棧日夜提心弔膽,便借口尚有物事需要整理,依舊住在邵廣晴為她租賃的舊屋之中。在紫語心底,這棟位在城南貧民窟中的破房子,就是現在唯一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地方。隨著白芊紅、路枕浪兩人的賭約只剩一個半月,紫語也倍感壓力,她在屋中不停踱步,眼光不時的游移至陳舊的木門上,好像擔心隨時會有鬼魅從門後出現似的。

「叩、叩、叩。叩叩。」爛門板上三長兩短的敲響了五下,紫語心中暗嘆,拉開木門,果見衛庄便站在門外。衛庄不待她請,自己隨即走進屋中。紫語面色一凝,老大不高興的劈頭便問:「衛大人,這半個月之內,你已經來過十七八次了吧。就算你武藝高強,能避開高石然那些人,但你也不瞧瞧,」紫語指著屋外透亮的日光,責備道:「這白日頭下,外面人來人往,你也不怕泄露了我的身份嗎?」

「我有注意。」衛庄不管紫語出言不遜,直接伸出手來索問道:「玉佩呢?」

「玉佩、玉佩、玉佩。你只會說這麼一句嗎?」紫語連日被逼,這時也忍不住了,尖聲道:「你前天晚上、昨兒晌午,今日又是下午時分,三番兩次的來找我拿白魚玉墜。我昨日沒有,難道今日便會有嗎?我說過多少次了,那玉佩一塊兒掛在馬少嬅脖子上,一塊兒給端木老頭揣在懷中,兩個人對那玩意都當做寶似的不肯離身,沒那麼容易拿到!行不行?你走吧,別再來煩我!我要拿到了,自然會想辦法通知你來接我出城。」說完,紫語將手一擺便要請他出去。

紫語本料衛庄聽完定不肯罷休,哪知衛庄卻點了點頭,簡單說道:「我明白了。我會等你通知。」紫語見衛庄居然這麼輕易就同意了,也是大感意外。她正想送客,衛庄卻道:「白姑娘交代了,要我今天先拿走你身上的那塊白魚玉墜,以策萬全。這就請姑娘給我吧。」

「不!不!」紫語一聽大驚失色,緊緊地握住掛在自己頸間的玉佩,喊道:「你不能拿走它。你拿走它,萬一潁川雙俠還是那怪老太婆要我拿出來對症,我拿不出來豈不是死路一條?」

衛庄雖對紫語感到有些同情,也知道她便如自己一般只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口中卻還是說道:「這我也跟白姑娘說了,但白姑娘堅持要我今日便將它帶回。姑娘還是交給我吧。」說完又補上一句,「說不定你那時早已從端木敬德手中區的另一塊玉佩,那些玉佩長得都一個模樣,潁川雙俠他們不會知道的。」紫語不管衛庄的安慰之詞,只是抓緊了玉墜,死活不肯交出。衛庄無奈,只得用強,只聽衛庄言道:「姑娘得罪了。」這句話剛剛說完,玉佩已經從紫語的手中,換到了衛庄的手上。

「不!不!衛大人……」紫語拉住了他手,不讓衛庄離開,「算我求求您,將玉佩多留給我幾天就好。十天。不!五天就好。五天之內我定然拿到其他的玉佩。」衛庄看著淚光盈目的紫語,也有些不忍,卻還是搖搖頭說:「我看這樣吧,今日我先將玉佩帶回,問過白姑娘的意思,她若同意,我今晚定再走一趟將玉佩帶還。」

「白姑娘!白姑娘!」紫語甩開衛庄左手,退後一步,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什麼都要問白姑娘!白姑娘又怎樣?我告訴你,要是她晚生了幾年,而我早生幾年的話,今天我才是白姑娘!她才是紫語!」紫語看著衛庄驚愕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又是苦楚,又是嫉妒,「怎麼?你不相信?對對對,誰會相信?白芊紅就是我的親姐姐,親姐姐啊!犧牲我?你敢犧牲我?」紫語說著說著語無倫次起來,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打小你就當小姐、我做丫鬟,啊?娘把什麼都交給了你,閉血鴛鴦刀、家傳兵法……哪一樣不是你拿去了,啊?什麼一脈單傳?我呸!長女又有什麼了不起!你會的我哪一樣不會?要不是娘偏心只教你一個,我豈能輸你?」

紫語掉轉頭,直視衛庄,咄咄逼人,「你不說我也明白。那白芊紅定是對你言道:派紫語混進桂陵城這麼久,一塊玉佩也沒取到,眼看著跟路枕浪的約期只剩一半,莫要賠了夫人又折兵(註:原文如此,『賠了夫人又折兵』是三國時期的典故,出現在此處疑似作者的失誤),到時若是城破,也不知上哪去尋紫語的屍首?還是趁她活著,先將玉佩帶回以策萬全。對不對?我說的沒錯吧。」衛庄面對幾近瘋狂的紫語,也不說話,算是默認。

「好。好。你倒好心。其實姑娘我用不著你的好心,你乾脆說全了吧。白芊紅她還說……她還說若是紫語能拿到其他的玉佩,這才有必要接她回來,要是拿不到……又何苦……何苦費心理她。」紫語瞧著文質彬彬的衛庄,見他手指上頭有一道為閉血鴛鴦刀所傷的血色刀痕,又笑了起來,「原來……原來是你。」紫語向後退了幾步,幾乎跌倒,她扶著窗欄又道:「原來是你要娶我姐姐。衛大人,」紫語此時已冷靜下來,一字一句有條不紊的對衛庄言道:「衛大人你可曾想過,白芊紅連她自己的胞妹都能犧牲,何況是你?我告訴你,你如若娶她,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衛庄原本只是奉命來取玉佩,不料竟會有這一出。在衛庄心中,天下女人除端木蓉外,白芊紅也好、紫語也罷,誰都沒什麼不同。自從白芊紅在竹林中對自己表白之後,他便五味雜陳,好像有一顆石塊壓在了自己心上,但自己卻懶得動手去將石頭搬開。他又想起不久前在大營帥帳之中,白芊紅取出秦王賜婚的詔書給自己看,她雖沒多說什麼,意思不言而喻,竟是硬逼著自己要娶她。「那時自己是何反應來著?」衛庄細細地思索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細節。他只記得自己看過詔書、走出大營。那時白芊紅是不是在身後叫喚自己?是不是又以自己望向端木蓉的眼神看著自己離去?衛庄搖了搖頭,他想不太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早已死過兩次。一次是在紫藤花下,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來接自己離去,旋又消失不見;另一次則是在這桂陵城中,端木蓉帶著毛裘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個人怎麼能死了兩次,卻又偏偏還活著?」衛庄在心中哼了一聲,苦笑不知不覺的浮現在他臉上。如今的自己只是個遊魂罷了,魂魄剩得不多,只剛剛好夠苟活在這世上而已。

紫語見衛庄神遊天外,眼神渙散,自是不知衛庄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她明白如今能救自己的只剩下衛庄了。紫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決定將高月身上還有一塊白魚玉墜的消息告訴衛庄,這原本是她最後的底牌,本來是不打算輕易泄露出去給鬼谷的人知道的,但事到如今,她已沒了選擇。「衛大人、衛大人,」紫語連聲叫了幾次,衛庄方回過神來。

紫語撲通一聲在衛庄身前跪了下去,哀求道:「實不相瞞,這白魚玉墜……除了我、端木老頭、跟馬少嬅身上有之外,那……那高月身上還有一塊。只求衛大人行個方便,將高月身上的那塊玉佩取來給我吧。」紫語這才一五一十的將高月如何便是潁川雙俠親生愛女的事,老實地告訴了衛庄,終了言道:「只要我有了高月手上那塊玉佩,衛大人您也交了差,也保住了我的性命。求求衛大人了。不然……不然高石然定會殺了我的。」

「高月。」衛庄跟著紫語重複念了一次道:「我明白了。」

衛庄從紫語那兒出來後,不多時便來到蓋聶的住處。這倒也不是為了紫語、也不是為了奪取白魚玉墜,其實打從他帶高月翻入城中之後,已悄悄來看過她好幾次了。衛庄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幹麼關心一個陌生少女,是擔心她的安危?還是擔心她的意中人不理她?後來知道高月喜歡的人竟是荊天明之後,自己反而來得更加勤快?衛庄真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但幾次出入桂陵,臨走前總是會不由自主地來瞧上一眼。

這時荊天明為幫高月治病,正帶著她在屋外練功。荊天明手中拿著一根樹枝權充寶劍,半點內力不用的幫高月喂招。原來當高月身體漸漸好轉之後,便嫌進展太慢,不肯一個人乖乖練杳冥掌,硬是要拖著荊天明當對手。荊天明不忍拂逆,只要有空便陪著她練功。說是練功,但兩人卻嘻嘻哈哈玩得不亦樂乎。荊天明本就沒有學到三式百步飛劍的要訣,加之對手又是高月,手中樹枝遞出來的招數,在衛庄眼中看來簡直慘不忍睹;而高月所使的那套掌法招式雖然古怪,但衛庄根本無須從樹上跳下去受她一拳一腳,也知道這女孩子的內力,只怕將將能用來拍蚊而已。衛庄看了一會兒著實看不下去,加上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幹什麼的,他足下一踏,便想轉身離開。

衛庄這一腳剛好踏在大樹的枯枝上頭,喀答一聲,樹枝斷折。荊天明這一個月來陪著高月溫習十二經脈與奇經八脈循環周遞的道理,不知不覺間內力又往上一層,登時便聽到了這喀答聲響。他循聲望去,只見樹葉已掉落得差不多的樹梢上,一個黑衣人正想走,立即撿起地上石塊,攔住那人去路。衛庄在樹上見飛石射到凌凌生風,只得翻身後仰下得樹來。「是你!」荊天明一見衛庄便大叫出聲,拔劍在手喝道:「你又來幹麼?」此時高月奔了過來,也是一聲大叫,「是你!大叔!」又轉頭對荊天明埋怨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