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螳螂捕蟬

桂陵城外的秦軍攻勢,並不因為白芊紅答允赴宴而暫有停歇,反之,秦兵於此十餘日中可說是更為賣力的攻城。這一切雖在路枕浪的籌算之中,但在秦兵投石器與登城巨弩的連番攻擊下,幾日間桂陵城牆上傷亡慘重,連素以輕功傲視群雄的蒼松派楊隼及其弟子蕭星度,都在切斷登城巨弩的攀繩時中了幾隻流箭。兼之,秦軍仗著兵多將廣,更是如流水般輪番一波波涌到;桂陵城中人少,路枕浪只得請出本不在城頭坐鎮的蓋聶與趙楠陽前來壓陣,這才好不容易撐到十五。

這一日風和日麗,齊秦兩軍各自掛出免戰牌。城牆內墨家子弟早早就消失了蹤影,顯是在籌備迎接白芊紅夜間來訪諸多事宜;路枕浪則與武林各家耆宿大老會聚於城西客棧之中。

「唉!」朱岐坐立難安,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矮桌,「我只要想到非但不能對那婆娘動手,還得在這樓上請這妖女吃飯喝酒,心裡頭就是一把火啊!」蓋聶安慰道:「朱老弟,忍忍吧。路先生自有籌劃。」趙楠陽也道:「是啊!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是信得過路先生的。」

「什麼鬼籌劃!」朱岐怒吼一聲,言道:「要有什麼算計,這就說出來!」朱岐一指在場的武林群豪,又道:「難道蓋大俠、趙大俠,還是端木老爺子,會把什麼鬼籌劃泄漏給那妖女嗎?眼下已經什麼時候了,還瞞著我們,這就是不把我們當自己人!」說罷,便惡狠狠地向坐在一旁的墨家路枕浪瞪了過去。路枕浪聽了這話並不言語,倒是站在蓋聶身旁的荊天明心想:「這朱大掌門真是草包,此時計尚未施,說了出來只怕消息走漏。花兄弟那三十杖真可說是白挨了。」朱岐渾然不理會周遭人等,比手畫腳續道:「我還是主張機不可失,趁那妖女入城,喀嚓給她來這麼一下。不守信用便不守信用,對魔教妖女又何須講究什麼信用?」朱岐說這話時,端木敬德與劉畢師徒之間悄悄地互換了一個眼神,卻是誰也沒有發現。

正說間,一個身穿秦軍黑盔黑甲的年輕男子,突然走進了城西客棧。那陌生男子掃視在場眾人,最後將目光留在路枕浪身上,彷彿知道路枕浪便是他要找的人似的,他朗聲道:「路大鉅子有禮了,在下奉我國武威德勝明光昭儀兵馬大元帥之令,特來告知我家元帥將於一個時辰後抵達桂陵,還望路先生大開中門、親往迎接。」

「混……混小子!」朱岐先是詫異於桂陵城中怎麼會有秦兵,待他回過神來,又是連連怒吼:「不是說好了晚上來的嗎?怎麼說改就改?還什麼武威德勝……這麼長的名字,妖女就是妖女!」那陌生男子說完話後,早將頭盔摘下,席地盤坐,聽得朱岐連連怒吼,也不起身,搖搖頭道:「我只識得元帥,不認識什麼妖女。不過閣下頭腦簡單,連尊號跟名字都分不清,這也怪不得閣下。」荊天明本在秦國長大,素知秦軍紀律森嚴,將士們心中的頭盔就好比自己的項上人頭一般,此時他言語雖然無禮,但臉上神態自若,讓荊天明心中忍不住贊了他一句:「好漢子!」

朱岐被那秦軍罵得光火,頓時就想動手。「且慢!」路枕浪上前阻止,又調轉頭對那年輕秦兵說道:「知道了。你這就走吧。」那秦兵頗為詫異,言道:「放我走?元帥吩咐過,叫我傳達命令之後,便任憑路大先生處置,要殺要剮都隨便你們。」路枕浪點頭道:「我明白。你這就走吧。」那秦兵見真的要放他走,狐疑的站了起來,只見客棧內無一人出言阻止,慢慢拾起地上頭盔,重又戴好,這才轉身離去。

「走吧。」路枕浪等那秦兵離開後,也站了起來,「勞駕蓋大俠、趙大俠兩位與我走一趟西門。」又對荊天明與催雲手宋歇山道:「麻煩荊少俠去請石然兄過來,另外麻煩宋兄弟去知會我門下方更淚、花升將二人,便道白芊紅提早前來,請他們準備。至於其他人嘛……」路枕浪話沒說完,朱岐便已大聲說道:「用不著人趕,我們自會走得遠遠的,誰希罕與那妖女同桌吃飯!」

為了白芊紅提前到來,眾人紛紛離開城西客棧。荊天明奉命去通知高石然,可說將半座桂陵都給踏破了,卻怎麼也尋他不著。荊天明斷沒料到的是,高石然此時竟是在自己家中。

原來打從那日紫語、高月兩個女孩子,雙雙拿出玉佩認親之後,「鬼谷姦細」這幾個字便在高石然心頭上縈繞不去。他擔心自己多年來的噩夢成真,親生愛女回到自己身邊之時,早已成了十惡不赦之人。正因如此,高石然才不同於馬少嬅,他不願輕易便判定究竟誰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而是想要先分清楚紫語、高月之中,誰才是鬼谷派來的姦細。說穿了,在高石然心中倒有幾分期盼,希望不要那麼早讓他分辨出來兩個女孩中到底誰才是琉璃兒,如此一來,當他誅殺那個少女姦細之時,才不會手軟。

蓋蘭聽到屋外傳來敲門聲,緩緩將門拉開一條隙縫,見是潁川高石然,也大吃一驚,忙問道:「高大俠,你怎地在此?今日不是白芊紅入城之日嗎?」高石然點點頭,詢問道:「蘭姑娘,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可否進屋再說?」走進屋中,高石然遂面色凝重的將路枕浪如何委託自己查找姦細,二女身上又如何各有馬家家傳玉佩等事委實道來。

蓋蘭聽後驚訝萬分,言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幾日紫語、高月兩人在食棚幫忙,彼此相見都是誰也不理會誰。我還道她們是不是有些口角?原來其中另有隱情。只是不知我能幫上什麼忙?」

「是這樣。」高石然緩緩說道:「昨日我忽然想到,凡是鬼谷之人身上必有紋身……」蓋蘭本是聰慧之人,無須高石然說完便插口道:「高大俠的意思是要我查查兩個女孩兒身上,哪個有青面獠牙的矽谷紋身?」

「正是。」高石然說道:「一來桂陵城中龍蛇雜處,能信得過的人不多;二來男女畢竟有別,在下想來想去,只好請蘭姑娘幫忙。不知蘭姑娘意下如何?」蓋蘭道:「難是不難。只是……只是高大俠為何不讓馬女俠親自驗明呢?」高石然無奈中帶著憐惜,言道:「少嬅她……她只怕無法再承受打擊了。」

「高大俠這是什麼意思?」蓋蘭驚道。「沒什麼意思,」高石然低頭苦笑:「還請蘭姑娘多多擔待。只要告訴在下何人身上有鬼谷紋身便是。」蓋蘭見高石然雙眉緊豎,又緊緊握住了身上配劍,忽然全都明白了,心中一嘆,便道:「既如此,我去查便是了。」

高石然見蓋蘭答允了自己的委託,心想白芊紅入城茲事體大,也不多做耽擱,當即告辭離去。豈料剛走出沒幾步路,便聽得城西處鑼鼓聲響直衝雲霄,彷彿有萬人同時擂鼓一般。高石然心中一緊,叫聲不好,莫非是白芊紅提前到來,秦軍為之擊鼓作勢?忙奔往桂陵西側城門。高石然奔出不遠,便遇見正尋著自己的荊天明。一問之下,果是白芊紅臨時提前來到,路枕浪等已親往迎接。兩人遂急急登上城牆觀看。

但見西門外不遠處,一小隊秦軍如黑雲般簇擁著一位淡紫色衣衫的女子緩緩而來。那紫衫女子騎著一匹白色膘肥駿馬,走在秦兵之間特別顯眼。一干人直走到桂陵城門外約莫五十尺處,那紫衫女子將手一擺,眾秦兵當即前隊轉後隊、後隊作前隊默默退回。兵士離去後,荊天明這才望見,那女子身後尚有一匹棕馬,馬背上坐著一位宛如富家翁的和善老者。「這……這就是夏姬白芊紅?她背後的老者是?」荊天明有點瞠目結舌問道。「嗯。」高石然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氣憤,「那是春老魚冉。」

「喔。原來他就是春老。沒想到白芊紅竟然這麼守信,真的只帶春老一人前來。」高石然笑笑回道:「小兄弟,你不懂,有春老一人護駕,這魔女又何須千軍萬馬保護?」

塵封已久的城門在墨家眾弟子的奮力推動下,呀的一聲終於豁然洞開。白芊紅毫無懼色,便即策馬入城。她入得城中,也不下馬,一雙美目盡情環視著這座自己久攻不下的城池。但見此時桂陵城內萬頭攢動,城牆上下皆擠滿了人,不分平民百姓、齊國軍士,還是武林豪傑,誰都想親眼瞧一瞧這個名揚千里的女魔頭。照理說此地的百姓軍士在白芊紅的淫威之下,慘遭鐵蹄蹂躪已久,見了白芊紅應是咬牙切齒,恨不得食她之肉、飲她之血,但如今真真正正瞧見了這位美艷不可方物,宛若凌波仙子下凡的紫衫女子,男人一時間忘記了國讎家恨,女人卻紛紛低下了頭自慚形穢。

白芊紅巧笑倩兮的跳下馬來,便直直往人群間為首那人走去。那男子著一身黑色短打、手持椆木棒,煞是乾淨儉樸。白芊紅微展朱唇,對那人微微一笑,說道:「您就是墨家鉅子路枕浪路先生吧。」路枕浪也粲然一笑,道:「您則是鬼谷夏姬白姑娘了。」

「路先生的風采遍傳七國,好生叫人敬仰。」

「白姑娘的名號才是如雷貫耳。」

「今日一見……」

「名不虛傳。」

二人言談之間皆是目不轉睛打量著對方,心中各有所思。白芊紅想的是,原來除我之外,天下尚有這等俊逸人物,右手為文名流史冊,左手能武定轉乾坤;路枕浪心中則想的是,此女既有褒姒之貌,又擁妲己之能,滅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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