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夜之光

高月回來的那天晚上,眾人在蓋聶住處直熱鬧到傍晚,相互約定明日再會,這才依依不捨的散去。劉畢、項羽等人離去後,高月與荊天明終得獨處,遂緩緩行至城東一處小樹林。

此時夜色甫降,夜空中只見繁星如斗、月呈半缺尚未高懸,兩人便雙雙坐在一株棗樹之下,任憑月光照耀。月光之中,荊天明半躺半坐聽高月一一道來,聽從她如何被困城外,如何遇上一位好心的大叔帶她入得城來;遠至如何被烏斷所救如何受逼服毒,又是如何學來一套杳冥掌法云云。在荊天明耳中,高月的聲音與從桂陵城街頭巷尾家家戶戶傳來的聲響漸漸混雜一處,他忽感疲憊,一種旅人經歷良久跋涉後,終抵家門的疲憊。高月不解那是自己終於又回到荊天明身邊所致,見他眼睛半開半閉,還以為自己說得無趣,遂擠眉弄眼抱拳當胸問道:「天明哥,喔,咳咳,本姑娘如今也會一等一的功夫了,改日你我不妨來切磋切磋,不知荊少俠意下如何?」

荊天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問道:「你怎知烏斷傳你的乃是一等一的功夫?」高月抗議道:「喂!姑娘我可是吃了不知多少奇怪東西才學來的掌法。」高月掐著指頭數道,「什麼蛤蟆皮、蜈蚣腳、爛樹根、破草菇……的,吃了這麼多怪東西,還只學到一套不怎樣的掌法的話,豈不是太虧了?」

「哈哈哈!」荊天明不知多久沒這樣放聲大笑了,「說不定你就是這麼衰、這麼倒霉啊?」

「你說什麼!」高月以手握拳在荊天明背上連連捶打,口中喊道:「看我打死你、打死你。」

「唉喲、唉喲,哇!好強的杳冥掌法。快打死我了。」

「這哪是什麼杳冥掌?哼哼。叫你見識一下,我這就出招了喔?」高月又想爭又不願打痛了他,便嘟著嘴先出言提醒,這才輕輕使出了一招「百思楚楚」擊在荊天明背上。荊天明聽她提醒,尚恐烏斷所教武藝自有門道,急運內力護住背部,哪知高月一掌拍到,荊天明只感到一陣微乎其微的內力自她掌中傳來,其力道較之新學乍練八卦劍法的劉畢尚且不如,反倒是高月的手掌在荊天明內力的反震之下不禁劇痛起來。荊天明雖咬緊牙關強行忍住,卻還是笑了出來,「哈哈哈!阿月啊,我看你真的是倒霉到家了。哈哈哈!」

「哼。」高月見荊天明受了一掌,臉不紅、氣不喘,自己臉上倒先紅了,她撇過頭去,捂著辣辣生疼的掌心,賭氣道:「人家不愛跟你說話了。」

荊天明又笑了一陣,旋又止住,語轉憐惜說道:「但是阿月,你可真是吃了不少苦。」

「我不愛跟你說話。」

「那些什麼蛤蟆腳、蜈蚣皮的,味道鐵定不大好吧?」

「什麼蛤蟆腳?是蛤蟆皮!不對,我不愛跟你說話了。」

「喔,原來你的意思是蛤蟆皮的味道嘗起來還挺不錯的。」

「什麼話?難吃死了!我又不像你有紅冰蟬百毒不侵,吃了之後,可真難受死了。」

「咦!我百毒不侵?社么紅冰蟬?」其實那時荊天明於事後不久,反覆思量,早已猜到當初紅冰蟬化在自己手中,方能使自己避過一難,但這時他卻刻意裝作不知,好逗的高月再度開口說話。果然高月不疑有他,兼之又不是真的生氣,立時上當,把紅冰蟬一事又反反覆覆的說將起來。兩人或說或笑,渾然不覺月已行至中天。

荊天明、高月兩人剛剛去到小樹林的同時間,墨家子弟花升將、杜令飛二人巡城已畢。「令飛,」花升將待巡城的眾武林人士離開後,方問道:「時候差不多了吧?」

「嗯。」杜令飛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答道:「差不多了。我們去吧。」花升將點點頭,便與杜令飛二人同展輕功,齊向護城牆內新砌的八座箭樓飛奔而去。兩人足下不停,一路經過墨家人眾層層把守,終於來到第二座箭樓之上。兩人到時,只見方更淚、秦照、張京房、元浩倉等墨者跌坐在地。

張京房笑笑道:「花、杜兩位老弟來得遲了。幸好尚且比鉅子早了一步。不然待會兒受責,做哥哥的可救不了你們。」花升將吐了吐舌頭,杜令飛卻不敢作怪只是趕緊找個空位坐下。花升將道:「咦?奇了?怎麼不見北海叔?」原來墨家人眾不分入門先後,各人一律平等,只以年齡長幼互相稱呼。「大概去執行鉅子的命令了吧?」方更淚冷言冷語的道:「你就是忍不住多扣。說朱岐掌門是草包的也是你吧?等等我告訴鉅子有得你好受的。」花升將正想開口,卻聽元浩倉道:「噤聲!鉅子來了。」路枕浪平素相待各家武林人士皆極為自謙,但在墨家眾人面前,卻是萬分嚴肅。此時眾人聽他腳步不疾不徐的順梯而上,都是心中凜然。路枕浪站定之後,用眼神在眾子弟臉上掃過一圈,便簡單說道:「如今便少一位使者,送信前去誘她中計。此事極為危險,恐有性命之憂。」路枕浪環視眾人,問道:「不知哪位兄弟原去?」六人聽完鉅子誘殺白芊紅之計後,皆感不可思議。又聽鉅子要擇一個信使獨闖敵營,紛紛自告奮勇願意前去。路枕浪見自己門下眾人皆不畏生死,欣慰的點頭道:「好。這裡六人之中,本來只有花、杜兩位兄弟不兼防禦諸事,自是……」花升將不待鉅子說完,站起身來說道:「那還有什麼說的?我去。我比令飛大上兩歲,好歹也多活了幾年,就算一去不回,那也值了。」張京房等人聽花升將一番言語,心想這裡只有杜令飛、秦照兩人比你小一、兩歲,餘下之人皆比你大得多了,照這麼說來,豈不是更該去死?眾人心中想笑,卻又不敢在鉅子面前造次。

「那好吧。」路枕浪從袖中取出一串竹簡,交給了花升將,「你將書信務必親手送到白芊紅手中。」路枕浪又附在花升將耳邊,低聲囑咐,顯是教他如何誘使白芊紅中計。花升將聽完,點頭道:「鉅子放心,我一定不負使命。」

「很好,」路枕浪嘉許道:「事不宜遲,其餘眾位兄弟,這就幫花兄弟打開中門,送他出城。」

「且慢。」方更淚出言阻止,「花兄弟出發之前,尚有一事未了。」遂將花升將席間戲稱丹岳門掌門朱岐為草包一事,大概說了,「此事錯在花兄弟,理應責打三十杖。」方更淚又道:「花兄弟此去敵營,未必能活著回來。是否行前受責?請鉅子示下。」

「也罷。」路枕浪聽完,轉頭望向花升將,緩緩問道:「花兄弟,此事你可知錯?」花升將也不否認,只是低頭道:「是我錯了。甘受鉅子責罰。」

「既然知錯,這三十杖暫且先記下了,待得事畢,你若能安然返回桂陵,再由方兄弟監督責罰便是。」方、花二人聽鉅子如此處置,都是心悅誠服。「事不宜遲,」路枕浪吩咐道:「花兄弟你這就出發吧。」

待花升將走後,路枕浪獨自一人留在箭樓,目送著花生醬快馬出城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之中。路枕浪心中深知此番措置乃是行險,萬一失敗,少則賠上自己的性命,多則將使齊國至此覆滅,但面對白芊紅這樣一個對手,他已無更好的選擇。路枕浪凝視著由墨家子弟層層把守著的桂陵城強,輕輕嘆了一口氣,在他心中多希望能守住這片城頭不讓秦國染指。為此,即便是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辭。但路枕浪不知道的是,此時他殫精竭慮想要守著的這片城牆,在沒有多少年後,最終還是被秦國的民夫們一塊塊的拆下,送到遙遠的北方,去修築萬里長城。物換星移,千古風流人物如路枕浪,終究也無法獨立撐天。

花升將快馬加鞭來至敵營,月已行至中夜,秦軍議事大營內,衛士們手執兵刀兩側分立,白芊紅端坐主位,春老魚冉、秋客柳帶媚及冬僮束白雨則在旁或坐或站,帳內悄無聲息。「稟告白姑娘,」一名秦軍匆匆入內說道:「桂陵城路枕浪派來一名信使,言道奉命晉見白姑娘。」

「喔,」夏姬白芊紅手裡把玩著玉雕的杯盞,心中卻正為衛庄心煩不已,便漫不經心的道:「那就請他進來吧。」花升將在秦兵的帶領下,通過層層關卡,走了進來。鬼谷四魈與帳內人等緊接望著眼前這名有膽孤身一人來至秦營的黑衣男子。但見他虎背熊腰,雙目如銅,一張經過長年日晒的棕皮臉上滿是鬍渣,身上所穿的粗衣黑布褲更是極為陳舊,但饒是如此,卻難掩住他魁梧身形下的勃發英姿。

「在下墨家弟子花升將,奉師命來此。」花升將面對眼前這張絕麗無雙的面容,全然不掩飾自己的驚異神色。「嘻。」白芊紅見花升將對自己露出與一般世間男子無異的神色,淺笑一聲,「你不用通名,我們雖沒見過,但我猜得到你是誰。」白芊紅又輕嘆一聲,「好玩啊,原來墨家花升將長得像只黑熊一樣。我久坐帳中,真是氣悶得緊。」柳帶媚斜斜癱坐一旁塌上,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你該感謝你的父母,將你生做這樣。若是模樣兒長得像你家鉅子,呸!今日你難逃我手中此便。」說罷,將手中九龍冥鞭惡狠狠地甩得啪啪作響。「唉。」春老魚冉痰嗽一聲,緩緩說道:「幹什麼這麼凶神惡煞的?人家來者是客,帶楣你也尊重人家一些。」

花升將不為他們一搭一唱所動,從懷中取出路枕浪交給自己的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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