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雄大會

經過馬氏兄弟這麼一鬧,長屋內眾人的心都鬆懈了,如今聽得墨家軍到來,人人皆是心下一凜。要知道江湖上的人士若論起單打獨鬥、手底下見真章,個個皆是好漢一條:不過若是論起行軍打仗,動輒成千上萬條性命血肉相搏,這屋內幾百人中恐怕只有寥寥幾位經歷過秦楚五十萬大軍之戰的,還稱得上是略知一二。群豪深知此理,因此對墨家軍的到來真可說是大旱之盼雲霓。

沒想到此時墨家軍真的到來,屋內響起的卻是大感失望的聲音。「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墨家軍嗎?」一位蒼松派的弟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丹獄門的一位弟子則是拉長了脖子往屋外望,口中還喃喃問道:「就這麼幾個人?後頭沒啦?」

「不會吧。」

「這些人靠得住嗎?」

「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就憑他們……」一時之間,長屋內充滿了各式各樣抱怨的聲音。

也怪不得群豪吃驚不住。原來這所謂的墨家軍,前前後後也不過寥寥十來人而已。個個皆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一律手執椆木棒,身穿黑色粗布短打,那短打上綻線的綻線、補丁的補丁,加上人人精瘦,若是再發給他們一人一隻碗,活脫脫便是一群乞丐了。但見這群青年當中,還混著一位老乞丐,粗白眉、短白髯,面膛紅得發亮。他手裡還挽著一個中年婦女,哭得甚是傷心。

荊天明看這老者眼透精光,心想:「看來這必定是墨家鉅子路枕浪了。」沒想到那挽著婦人的紅面老者,卻對屋內眾人拱手說道:「在下蘇北海,請問金算盤笑掌柜可在這兒?」荊天明聞言一陣愕然,又想:「原來這老人不是路枕浪,難道說墨家鉅子尚且不過三十歲嗎?」他望著那些剛剛才進門來的年輕弟子,其中卻有四人悄無聲息的退出門外去了。

「掌柜的呀——」那婦人放聲大哭,「老鬼啊——你是欠債不還了?還是做了假帳、黑了心肝……竟要拿命來還啊?」她一面哀嚎,一面以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不住的睃著在場眾人。眾豪傑儘管問心無愧,但只要被那雙眼睛給瞅住了,卻是誰也忍不住心驚,便連荊天明見他眼神掃來也是驀地心跳加速,他心想:「不知這位婦人是誰?又為何哭得如此悲哀?」

「苦大娘快起來。」趙楠陽眉頭一皺一抬,伸手便去扶伏在地上的中年婦女,那女子卻死活不肯起來。趙楠陽此話一出,頓時就有人想起,眼前這哀哭不已的婦女正是「金算盤」笑掌柜的結髮妻子,人稱「銀秤砣」的苦大娘了。

「住在齊國的好漢們都知道,」苦大娘伏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道:「我和我家那個老鬼在膠東開魚店做買賣二十年了,向來是斤兩不缺、童叟無欺。老鬼幾個月前聽說大伙兒今日要開英雄大會,興沖沖的就把魚店收了,我對他說,好歹等著拿了盤店錢再走,他偏偏不肯。我就晚了這麼一步啊!天殺的!誰知道他就著了人家的道。」苦大娘不停的用袖子抹著眼淚,邊說邊哭,邊哭還不忘巡著眾人看去,彷彿在找什麼似的。少數幾位在場的女子,聽她哭得凄惶,早已忍不住紅了眼眶,偷偷拭淚,其中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更是抽出了手帕,輕輕的遞了上去。

哪知道苦大娘接過手帕並不拭淚,反將帕兒緊緊捏在手中,陰陽怪氣的厲聲喊道:「好!好!好!來參加英雄大會真是好呀!老鬼啊!你要不是來參加什麼狗屁英雄大會,又怎麼會讓人不知用什麼玩意,在你身上開足了透明窟窿啊!」苦大娘話沒喊完,已然勢若瘋虎般的向東南角里一人直撲而去。那男子手握一隻金光閃閃的大算盤,見苦大娘撲將過來,卻避也不避。苦大娘手作爪形,「啪嘰」一聲,已從那人臉上活生生撕下一張人皮面具來。

坐在那人身旁的幾名八卦門弟子與蒼松派楊隼,皆是「唬」地嚇了跳。尤其東甌天鷹與金算盤笑掌門本來相熟,剛才英雄大會未開之前,兩人還聊過幾句,只是礙於人多沒有深談,那裡料想得到自己熟悉的那張臉,此時已被苦大娘抓在手中。楊隼明白若以易容術要仿效到如此惟妙惟肖的地步,絕非三五日之功能成,那這面具自然是從真正的金算盤笑掌柜臉上剝下來的了。楊隼氣噎喉堵的怒視那人,只料他年紀不過三十齣頭,整張臉卻像是被人使勁擰絞過的抹布似的——兩條八字眉、一雙倒鉤眼,高顴骨、削臉頰,活脫脫一副走路摔倒、吃飯噎著的倒楣相。

那裡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這頭苦大娘疾勢不緩,右手甫一抓下人皮面具,左邊袖子一抖,銀秤砣已握在掌中,惡狠狠的便往那男子眼中插去。兩人雖近在咫尺,那倒楣漢不驚不慌,右手金算盤喀喀兩聲,使一招笑掌柜的「分斤撥兩」,將秤砣死死夾住,左掌伸出便往苦大娘右肩拍去。苦大娘偷襲失利,知敵手武功勝己太多,報仇之望只在一瞬之間。當下見得掌到,竟是不肯退。

「喀啦」一聲響,苦大娘右肩被擊得粉碎。她口中噴血,卻硬生生拼著餘力向那漢子喉間咬去。那人見苦大娘瘋魔也似的張嘴來咬自己要害,皺著眉頭將脖子輕輕側開。接著將右手算盤用指一轉,銀秤砣「乓」地撒手落地,金算盤卻向上騰空旋起。手指再一敲,兩顆算珠子脫殼飛出,竟從苦大娘左首太陽穴貫穿而過。

這一下兔起鵲落,只噴得幾個八卦門的弟子全身是血。楊隼見苦大娘右肩被擊時,已知不好,一個擒拿手便向苦大娘腰間探去,但待得他將苦大娘扯回時,手中抓的卻是一具滾燙的屍首了。楊隼哀戚的放下好友屍體,轉而憤然質問道:「閣下做事如此心狠手辣,又冒充笑掌柜前來英雄大會,想來必有所深意,何不留下萬兒來?」

(按:此處「萬兒」為武俠小說慣用語,與「揚名立萬」之「萬」意同)

「小小蒼松派也配問我的名字。」那男子終於開了口道:「你東甌天鷹未免也自恃過高了吧。」楊隼再也無法忍耐,從背後取出一長一短兩隻鐵鑄鷹爪,喝道:「多說無益。亮兵刃吧!」說罷手中鷹爪上鉤下探,一個縱身便向對方撲去。

楊隼身形甫動,距離那人尚有半尺方能撲到,忽感一團冷風欺身而來,兩個鷹爪猶有千斤之重,當下不及細想,向右打出半個旋子,腳下紛點屋中樑柱,御空而行。

「好!」屋中許多年輕人見楊隼使出如此高明的輕功,都是大聲喝采起來;但那些江湖閱歷較深的人,或驚呼道:「九龍冥鞭!」或喊著:「鬼谷秋客柳帶媚!」楊隼聽得下方喊聲,心中大驚:「鬼谷四魈,春夏秋冬。四魈之一的柳帶媚怎麼到了這裡?」想要回頭瞧瞧,但身後勁風凌厲,一道急迫更勝一道,卻哪裡容得他緩下這一步?

楊隼腳不沾地,或踩或點長屋中數根橫樑方柱繞行前奔。跟在他身後的卻是「劈」、「劈」、「劈」的巨響,十二聲霹靂脆響猶似連成一條直線,對楊隼緊追而來。轉瞬之間,楊隼奔過了一間半長屋,這才看見那站在下面的柳帶媚。柳帶媚那張倒楣透了的臉上,如今帶著一抹嘲弄的笑容,手中那根墨綠如黝黑的長鞭,正是他鬼谷秋客的成名兵器——九龍冥鞭。

底下眾人見楊隼在半空中跑得如風電般疾馳。這由三間民舍打通的長屋皆有數十年之久,無論橫樑或是柱子上頭都堆滿了厚厚塵埃,但楊隼使開「鷹揚步」輕功、在屋內東橫西縱遊走,非但沒在塵土上留下一個腳印子,更是連半點塵埃也未曾掀起。大伙兒不禁連連贊服,具稱「東甌天鷹」的輕功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他們卻哪裡知道,此時楊隼心中卻怎是一個苦字了得。他表面上看來好似在賣弄輕功高絕,其實卻是被柳帶媚的九龍冥鞭給逼得無力還招,若是停得半步,恐怕就要身受重傷,只好一味提氣前縱狂奔。蒼松派的弟子們見楊隼繞了這麼一大圈尚未與柳帶媚過招,還道是掌門人有意戲耍對方,一個個不禁拍手的拍手,鼓噪的鼓噪。

蓋聶與趙楠陽等人皆瞧出這場「老貓戲鼠」的個中端倪,但楊隼說什麼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若是擅自下場干預,別說將來傳出自己以多擊寡的惡名,那楊隼的臉面又該往哪兒放才好?但若是袖手旁觀的話……,「北蓋南趙」互看一眼,各自心中皆是苦思不得其計。

柳帶媚依舊點在原地,腳下不曾移得半步,手腕或甩或抖,那九龍冥鞭便狀似毒蛇般的朝楊隼後心三寸處破風擊去。不知是不是玩得夠了,柳帶媚猛地一個變招,鞭梢突然回縮下墜。楊隼聽得身後「劈」、「劈」聲陡然沉默,緩得一口氣便想落地,哪知雙腳尚未及地,那九尺來長的鞭子竟能在下墜之勢中硬生生騰起,正是一招柳帶媚的成名絕技「莫回頭」。

楊隼人在半空,無力可借。眼看九龍冥鞭回頭向自己胸口咬到,情急智生。左手短鷹爪脫手,飛打於方柱之上,足尖在爪背上一點,消去下墜之力;右手長鷹爪緊跟著便向頂上大梁狠命斜斜鉤去,這才終於將身體給盪了起來。跟著這一踏、一勾、一甩之力,楊隼才好不容易的避開了柳帶媚的一擊。只是這麼一來,楊隼手中兵器盡皆丟了不說,人還極不雅觀的把屋頂給撞出了一個大洞。楊隼哪裡願意回頭與柳帶媚再戰,雙手一撐,破瓦而出,雖說此舉定然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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