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穎川雙俠

話說荊天明、高月、項羽三人眼見東方乍白,不約而同皆往日出處走去。行之未久,只見兩側身旁的林木漸漸稀疏起來。三人邁步又行片刻,森林的出口已隱約可見,雖說整晚沒睡頗有困頓,這時卻是誰也不肯睡了。

「好耶!好耶!」高月眼見即將走出森林,第一個拍手歡呼起來:「等等到了前面村莊,我鐵定要吃它三張大餅,」高月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的又補充道:「嗯,最好再喝上五碗豆漿,沙漠荒山的走了這麼久,真讓人受不了呢。」高月興緻勃勃的轉頭問:「臭包子,那你要吃啥?」

「吃得了這麼多嗎?」荊天明笑道:「我嘛……有什麼我就吃什麼。」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高月將手搭在他肩上,一副哥兒倆好的模樣邊走邊對荊天明道:「我怎麼覺得你老是沒什麼主見耶?有什麼吃什麼?你就沒什麼真正想吃的東西嗎?啊?」

「我想吃醬鴨子、水晶肉,如果有的話,最好再配上兩碗熱騰騰的黃酒。」項羽突然插話道。

「喂!我有問你嗎?」高月將鼻子翹得高高的,哼了幾聲,「醬鴨子!水晶肉!哼哼,你還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呢。」高月雖說是滿口不屑,但是想起舊時自己在項羽家中宅邸吃過的那些好菜好飯,頓時垂涎欲滴起來。只不過光憑想像並不能使水晶肉、醬鴨子突然來到自己面前,只好把那些流到嘴邊的口水又都給咽回肚中。高月越想就越覺得那些好菜好飯離自己越遠,忍不住捶打起項羽來,「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幹麼啊你!」項羽好端端的走著路,竟白白挨了高月好幾下拳頭,不解地問道。

「哼!還敢問哪。都是你的錯。」高月氣鼓鼓的回道。

「我做了什麼了我?」項羽看著橫眉豎眼的高月,哪裡想得到自己一番話惹得高月肚中饞蟲作起祟來?只見高月又揮拳向自己打來,項羽不願還手只得笑笑,抱頭向前跑開。

「別跑!」高月手指項羽大喊道,隨即衝上前去繼續追打。荊天明一邊看著高月、項羽兩人追打嬉鬧漸漸跑遠,一面不疾不徐的繼續走著。

「別跑!你還跑。」

「你打不著我,你打不著我……」

「嘿!打著了吧……」

「唉……唷,痛痛痛……」

初時兩人的嬉鬧聲還紛紛傳進荊天明耳中,令荊天明不禁莞爾,後來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終至消失。剛開始荊天明還不以為意,想那二人不過是跑得遠了些,但隔了好一陣子皆未再聽到二人發出任何聲音,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耳中竟是什麼聲音也無。這最後一段下坡道上,既沒有人聲,也沒有鳥啼蟲鳴流水濺瀖之音,放眼望去,林中樹木因為無風吹拂,連枝椏最尾端上的樹葉都一一靜止不動。

明明聽覺未失,卻偏偏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荊天明停步佇立,之前因為有高月、項羽在側,他毫不感覺這無聲之聲竟有如許張力。此時不見二人身影,唯獨自己一人處在這靜到極點的荒山野嶺之中,才感到自然所帶來的壓力。荊天明頓時慌了起來,顧不得連路下坡,施展輕功只是向前急奔,在極險惡的山中小徑上一路東閃西躲,奔出不到里許,已望見項羽、高月兩人背影,初升不久的太陽將兩人的影子給拉得長長的,直直的延伸到山林下坡與平地的交界處。

荊天明見到兩個好友背對著自己並肩而站,頓時鬆了一口氣,並為自己突起驚慌感到好笑。荊天明猛地奔到高月、項羽中間收足站定,一手搭上一個朋友肩頭,低頭道:「你們兩個幹什麼站在這兒發獃?也不說話。害我平白擔心……」

荊天明連說了幾句,高月、項羽兩人非但不回話,連動也沒動過一下。荊天明這才注意到二人臉上都是一副驚呆了的表情,他急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高月、項羽兩人臉上還是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彷彿無法說話似的。高月舉起右手向左前方指去,荊天明順著高月的手勢望去,整個人不禁也為眼前所見給震懾住了。

原來三人來到森林出處,前方良木已盡,卻哪有什麼野村客店之流。舉目所見是一大片平原台地,時逢初夏,平原上油然碧草根根筆直、野野叢生,草深處可沒人,草至淺處也及腰際,濃密狂草遮蔽住三人目光不能及遠。荊天明遂解下腰間所系青霜劍,連劍帶鞘插入地下,使一個金雞獨立式穩穩踏上劍端放目遠眺。他不看還好,這一望不由得他不倒抽一口冷氣。只見目光所及之處儘是陌陌荒原,草連著天、天連著草,百里草綠之中連樹木都不曾見得,再不提更有他物。

「怎麼樣?怎麼樣?看見人家了嗎?」高月見荊天明收起青霜劍,忍不住著急問道。荊天明沉默的搖搖頭。高月一抹泛紅的雙眼,緊抿雙唇,竭力掩飾心中失望,追問道:「那麼一定有看見道路了?羊腸小徑也算喔。」荊天明沒有回答,只是搖頭。項羽見荊天明如此表情也不多問,索性坐倒在地,抱頭苦思起來。

三人至此除了前進已無退路,幾經商議,終究決定折返森林補足水囊食物。臨行前荊天明唯恐三人走散,提議撕下各人身上袍服前衿後襬,捲成長索系在彼此腰間,這才步入眼前這鋪天蓋地而來的草林。

荊天明等人初時還自恃準備充分,三人並肩踏草而行,間或談笑。但走不到一炷香時分,兩旁蔓草越發拔高起來,漸漸拂過腰際膀間,隨著草越漫越高三人也越發沉默,就連平時最愛吵鬧的高月都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時刻留意別被芒草割傷臉面。荊天明注意到此,當下改橫為縱,換做自己打頭為高月撥草辟路、項羽殿後隨行前進。再走半日,荊天明心知不好,寶劍雖能輕意將掩過自己的野草劈開,但幾個時辰下來手臂卻早已隱隱發麻,一堵一堵的草築高牆卻依舊沒完沒了的逼近身來,有時壓得他幾欲窒息,有時卻又讓他產生瀚海漂流、載浮載沉的幻覺。

走得幾日下來,三人竟是誰也不曾言語。夜間極節省的吃過乾糧飲水便匆匆裹衣而睡,日里等得金烏升起便趕緊朝東而行,怎奈這廣袤無邊的草原台地竟化作了深邃迷宮,總是要到夕陽西沉,三人才又發現太陽並非在自己後方墜下,不是偏左、便然偏右,竟似是連頭上一輪紅日都跟著這片莽原聯手嘲弄他們一般,如此十數日下來,三人若非彼此相伴,早已發狂。

這一日,三人幾經推讓終於半強迫的將水囊推到高月手中,荊天明、項羽二人眼看著高月吞下最後幾滴瓊漿,毅然決然的拉起半癱在地上的高月繼續往前走。

在口乾舌燥、眼冒金星的情況下,又向前硬撐過兩日,項羽袋中雖仍有乾糧,卻是誰也吞不下去,三人盡日嚼著草莖,只為求得連唇也潤不濕的水。到得後來,荊天明再也無力使劍,高月僅僅是抓著腰間長索跌跌絆絆的被拖著前進。

再行不遠,眾人已逐漸麻木,項羽突然停下腳步發狂也似的掘起腳下的草地來,高月、荊天明愣了一下,立即會意開始跟著挖起土來,什麼青霜劍、什麼寶刀,此時都化做了掘土的工具。霎時間土石奔走、草沫翻飛,三人合力奮戰不知過了多久,地上才終於現出一個一人來深的洞。只見項羽從洞中探出頭來,對著高月那雙充滿希望的大眼睛苦笑,荊天明、高月雖然失望至極,但還是使出最後的氣力將項羽拉出洞來。

至此誰也沒有力氣再動一動,也不願再動一動了,三人紛紛往後一仰,任憑自己躺落在那剛掘出來的沙塵土石、殘花敗草之間。

「想不到啊。想不到。」項羽說。

「沒想到啊。沒想到。」高月也說。

「想不到經過這麼多事,我都活下來了。」荊天明說。

「秦楚之戰沒殺死我。」項羽說。

「看到傳說中的月神烏斷,也沒要了我們的命。」高月說。

「真沒想到今天……」荊天明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三人又復沉默,只是一徑的仰望著天空。

天空仍舊如此浩瀚,白雲蒼狗在荊天明腦海中一一閃過。他想閉上眼睛,又怕閉上了就再也打不開了;他想關上耳朵,又怕從此聽不見高月、項羽的呼吸聲,日華在天空褪去了顏色,夜色終於展開雙臂將草原完全抱住,繁星滿天。

在將睡未誰之際,忽然有人開了口。

「啊,有蟋蟀。」那聲音有氣無力的說道。

「在哪裡?」另一個人有氣無力地問道。

「在我臉上。」

「……打它啊。」

「打它幹麼?拉它陪葬嗎。」

「哼哼……哼。」

「哈。」

時值中夜,正是夜色最濃之時,點點星光像是被誰關掉似的,四下突然漆黑一片。高月將手伸到自己面前卻一根手指頭也看不見,一會兒她十分確定有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閃過曠野,一會兒她又不那麼確定,就在她剛剛要成功說服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的時候,那聲音卻又忽前忽後的響起,而這一次高月十分確定,她聽見有人在哭。

「有鬼!」高月想到鬼,碰地一下跳起身來,緊緊的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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