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潮洶湧

荊天明隨著蒙恬軍隊來到軍營駐紮之處,此時大地已被夜色覆蓋,白雪穿過暗黑,無聲飄落,荊天明內心記掛著項羽和高月,臉上卻絲毫不露痕迹,隨蒙恬入了營帳。

蒙恬命人端來暖水讓荊天明洗臉,又吩咐下屬備妥酒菜,一切就緒之後,便將所有人支開,帳內只剩下他和荊天明兩人。

荊天明自小在秦宮長大,立刻便覺得奇怪,為什麼蒙恬貴為將軍,和陌生人一塊用餐,竟連一個守衛也不留在身邊?

只見蒙恬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端詳著荊天明,開口說道:「近來江湖傳言,冷月霜刀已然流落中原,不知這個消息,劉兄弟是否也有所耳聞?」

荊天明不擅說謊,又覺得承認了好像不大妥當,這麼一尷尬,雖然沒有回答,臉上卻早已寫得明明白白。

蒙恬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這陣子北地出現了不少像你這樣的外地人,全都是為這把刀而來。我秦國大王最後終將一統天下,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這些所謂天下豪傑之所以抗秦,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見到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者出現,他們打著對抗暴政的旗幟,為的還是自己對天下的野心。兄弟,你等著看吧,很快的,他們都要為了一把刀而搶得頭破血流。」

荊天明無言以對,默默想著:「不知項羽心裡頭是否也存著對天下的野心?」

蒙恬又繼續說道:「相反的,大王的所作所為,卻受到六國的非難。其實,要帶來新的局面,本來就該有犧牲的決心,明明做對事的人,在天下人沒辦法理解他們之前,往往總是遭到唾罵,這不過是因為他們講究效率,沒有時間慢慢讓天下的人去理解他們的用心罷了。」

聽到這裡,荊天明立刻想到死在淮陰城的伏念先生、劉畢的家人、以及他們離開淮陰之後沿途所見的荒涼景象,忍不住一陣激動,對蒙恬說道:「秦國鐵騎攻城略地,雖然紀律嚴明,分毫不取,可是造成無辜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卻也是不爭的事實。秦國大軍如火燎原地東征西討,在這樣的霸業當中,實在包含了太多不必要的犧牲!」

這話其實對蒙恬來說相當頂撞,荊天明一時也顧不得自己處境危險,說完之後面無懼色地望著蒙恬,誰知蒙恬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

「好!除了一身好武藝之外,還有膽識、有見解,更有悲天憫人的胸懷。」蒙恬大笑說完,忽然起身一拱手,單膝跪地,低聲說道:「屬下恭見皇太子。」

荊天明見狀驚得連忙自地毯上翻身爬起,往旁大退好幾步,不肯受蒙恬的參拜,他心想這下子可真是自投羅網了,一支手不禁緊緊握住了青霜劍,口裡尚在極力否認:「蒙大哥,您這是做什麼?您剛剛叫誰皇太子?劉畢不懂。」

蒙恬抬頭凝視荊天明,緩緩說道:「麗姬娘娘乃是深宮貴妃,貌美絕倫,天下無雙,無論是誰,只要見過了絕對忘不了,然而在這世上,有幸能見過娘娘面目的又有幾人?若非如此,單單憑你這張臉,到哪兒誰都要認出你來了。」

說到這裡,蒙恬自己都有些激動起來,他兩眼放光地說道:「你不是劉畢,你叫天明,你是大王最疼愛的一個兒子,如今卻認賊作父,改姓為荊,叫做荊天明。」

荊天明杵在原地,半天無法言語,他見蒙恬對自己顯然沒有惡意,放開了青霜劍,大步上前拉起蒙恬,說道:「蒙大哥,天明早已不是宮中人,方才您不和我以將軍百姓互稱,如今更不該為了這多年前的往事,便不再叫我一聲兄弟。」

蒙恬也不再堅持,起身笑道:「你放心吧,就這次這麼一拜,以後也沒有了,如今你的身份不宜透露,我們當然還是兄弟相稱。方才,我不過是為了要你想起,你到底是誰。」

荊天明苦澀一笑,「這問題我從小想到大,不知已跟了我多少年,讓我做過多少惡夢。蒙大哥,荊天明就是荊天明,和誰都沒有關係,我,有娘沒爹,就這麼簡單。」

蒙恬搖搖頭說道:「天明……唉,罷了罷了,以後我還是叫你劉兄弟方便些,劉兄弟,我知道如今你對大王的誤解很深,但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你會是大王的傳人,也將是我未來主君。」

荊天明皺皺眉頭,冷笑說道:「蒙大哥難道不曉得秦王這些年來,派了許多殺手要我的命,到如今都沒能罷手?」

蒙恬嘆了口氣,重新坐好,又揮手示意荊天明也坐下,他為二人重新添酒,又催荊天明多吃點菜,荊天明望著食物,想起項羽和高月,搖了搖頭不願再吃。

蒙恬凝視眼前少年的俊秀面容,說道:「有個人,叫鄭國,劉兄弟或許略有耳聞。鄭國乃是韓國人,韓國與秦國接壤,領地卻不若趙、魏、楚等國大,是以向來非常畏懼秦,處心積慮要削弱秦國勢力,便派了鄭國這人到秦國向秦王獻策,自渭水之北引涇水,沿北山而注入東方的洛水,全長三百餘里。此計非但勞民傷財,更能讓鄭國假治水之名,行姦細之實,後來終究事迹敗露,劉兄弟,你猜大王怎麼處置他?」

「殺無赦。」

「你錯了。」蒙恬微笑說道:「大王非但饒他一命,還積極為其正名,賜予官職,命他好好安心將鄭國渠建造完畢。劉兄弟,這便是大王的過人之處,開闢鄭國渠短期內勞民傷財,長遠看來,卻會成為大秦富強的根基。韓王目光短視,看不見這一點,大王卻很有遠見,即便鄭國是個細作,大王卻還是能以才待人,加以重用。劉兄弟,你的才幹連我蒙恬都能看見,大王豈會視若如無睹?你年幼離宮,父子多年未曾謀面,要是能有機緣再碰上一面,再給大王一次機會,他定能既往不咎,迎你回宮。」

回宮……

荊天明漠然無語,只覺這二字離他極為遙遠,彷彿他在很小的時候便已死過一次,又活了過來,秦王與宮廷,都早已是上輩子的事了。

蒙恬讀不出荊天明的表情,只好繼續說道:「你和大王之間的心結或許並非一兩日所能解決,但我身為人臣,寧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去保住一位足以影響我大秦未來的人物,也不想為了愚忠,而去成就一個大王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決定。我更相信終有一天,你也會認同大王一統天下的理念與霸業,那個時候,你一定會再回到秦國,成為君臨天下的霸主。」

「君臨天下?」荊天明喃喃自語,只覺一切都荒謬,更對這夜的人事複雜頓時感到一股說不出的不自在。

帳里火光溫暖,外頭的白雪似乎依舊飄落不停,在那夜晚的雪地上,還有兩名同伴在等著他,荊天明忽然覺得恨不得此刻便和項羽、高月在一起,他本不欲多說什麼,但見蒙恬苦心一片,總算開口說道:「蒙大哥實在想太多了。別說如今我和秦王已無任何瓜葛,就算有一天我進了秦宮,只怕也不過是個階下囚。不是要冒犯大哥,但我從小便在秦國追兵之下四處奔逃,躲躲藏藏,眼見他人為了保護我而送命,無論如何,我都已經和秦王勢不兩立,方才那番話,蒙大哥今後休要再提。時候晚了,我也該走了。」說罷起身,去意堅決。

蒙恬眼看荊天明一時難以被說服,嘆口氣不再多勸,說道:「好吧,再不走,外頭的風雪要更大了。我派人幫你備馬。」

荊天明低頭望著方才未吃的菜肉,心想:「項羽已經好久都沒吃到肉了,阿月這陣子也瘦了許多。」雖然實在難以啟齒,還是硬著頭皮問道:「蒙大哥,我……我可以包幾塊肉帶走嗎?」

蒙恬一愣,既而哈哈大笑說道:「劉兄弟畢竟是餓了吧?」於是傳令下去,命人收了些方便帶走的熱食,備好馬匹。

荊天明露出感激的神色,舉起酒杯說道:「蒙大哥,今日有幸能結交您這個朋友,酒水之恩,做兄弟的會牢牢記得。」

蒙恬也舉杯說道:「劉兄弟,既然你還稱我一聲大哥,有一句話你非聽不可,盜走冷月霜刀的人,非同小可,劉兄弟若是也想要這把刀,大哥奉勸你及早打消念頭。」

荊天明不置可否,只說道:「多謝大哥,兄弟自有分寸。」

蒙恬點點頭,說道:「今日一別,日後再見或許便是敵非友了。」

說罷二人依依不捨地幹了杯中酒,荊天明拱手一別,掀開營帳上了馬,將那包為項羽和高月準備的熱食緊緊抱在懷裡,想著:「阿月看了一定很高興。」心中迫不及待,加快了速度,在一片紛飛的大雪中,頭也不回地朝來時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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