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歸何處

油亮的青禾田中兩個農人荷鋤耕作,一前一後地將肥沃腐土鍬鍬翻起再細細砸碎,忽然兩名農夫抬起頭來,但見大片烏雲壓頂,陣陣悶雷聲從西邊宛如巨石墜崖般轟轟響起向下翻滾而來,其中一人慌張說道:「快,快收拾東西回家。」話沒說完,黃豆大的雨點已打了下來,兩人撈起鐮刀鋤頭便抱頭鼠竄。

稻田邊茅草屋中矮桌旁坐著一人,正是衛庄。他直直望著牆上端木蓉留下的幾個大字,好不知覺此時自己口中正哼著:「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屋外大雨滂沱、雨聲漸驟,衛庄幾乎有點聽不見自己在唱些什麼,只覺得頭上陣陣發疼,他捂著頭站起,摸著牆上的字說道:「端木姑娘,你看,我這不是活下來了嗎?」

自從端木蓉那日不告而別,衛庄但覺得全身空空蕩蕩,回首往日憂似大夢一場,既無歸處,放眼歸去卻又前途茫茫。天下之大竟無我衛庄可羈絆之事,更無有我衛庄須記掛之人。衛庄感覺此時唯一真正靠近自己的,只有端木蓉在牆上所留的字跡,於是索性便在這小小茅屋中待了下來,只盼約期到滿便去淮陰。

衛庄明白這一年他恰似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只是恬靜自歸,抱原守一,一年間竟完全不曾離開過這位在蘄城郊外的茅舍。

眼看一年期滿,轉眼便該出發。是經遵醫囑尋她複診,還是只想再見她一面?衛庄心中也說不清楚。

「好大的雨呀!」衛庄站到屋外凝視著如潑似灑、籠天罩地的大雨,他伸手去抓飄搖的雨絲,自是徒勞無功,手上衣袖反給弄濕,衛庄索性邁步踏進大雨之中。

放眼望去只見接壤到天邊的青禾田中,一個豆大的黑影,那黑影在狂風驟雨中越方越大,越放越大,知道距離僅剩十餘尺,衛庄詫然看出竟是一個身長兩丈的稻草人正朝自己飛奔而來。

衛庄大吃一驚,心想:「稻草人會跑?莫不是我受傷未愈,有了幻覺?」那稻草人來得好快,沿著田埂宛若疾風,頃刻間便離小屋不遠,這身高兩丈奇形怪狀的稻草人,原來是一個高瘦挺立的漢子肩上扛著個圓球似的胖子,那胖子滿臉通紅張開雙臂揮舞,彷彿巴不得所有雨點都同時打在自個兒身上才好似的,說:「好大的雨呀!過癮過癮。唉,你跑慢點,慢點呀!」

那瘦子毫不理會胖子說些什麼,鐵青著臉一語不發,只是足下發勁背他疾奔,忽會兒兩人來到小屋前站定。衛庄這才發現,這瘦子居然沒有雙臂,手肘以下其根而斷,斷臂上以鐵環扣連著棍棒,一長一短乃是以精鐵製成;那胖子竟是缺了雙腿,膝蓋以下僅留一寸殘肢,他便以這寸許小腿勾住瘦子肩膀,無論這瘦子這麼奔跑跳躍,胖子身形不晃,只是穩穩端坐在上,衛庄見這二人如此搭檔心中暗地稱奇。

那胖子道:「舒服舒服,這種大雨至少十年沒淋過了吧?本來打算下個月要洗澡,現在看來又可隔上三年在洗不遲。」那胖子拍拍瘦子的頭,說道:「你說是不是呀?老蛇?」瘦子恍若不聞,自顧自地對衛庄喊道:「讓讓,避雨。」一副就想衝進門去的樣子。

「別急別急,咱們再到田裡多跑兩圈,等雨停了,再來避雨好不好?」胖子說。瘦子冷冷回到:「你跑?我跑?雨停了,避什麼雨?臭龜你。」

衛庄在一旁聽得兩人對話,腦海中頓時浮現「龜蛇二仙」這個名號。那斷了腿的胖子名叫歸山香,曾以一雙「雷震腳」名聞江湖,斷臂的瘦子則叫畲海鷂,一手「烽火拳」叱詫風雲,這「龜蛇二仙」乃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搭檔。

衛庄不禁心下暗忖:「這兩人六七年前忽然銷聲匿跡,沒想到今日在這兒碰上。卻又不知為何居然都成了殘廢?」

衛庄打量「龜蛇二仙」之時,歸山香,畲海鷂兩人也正瞧著衛庄。這人三十有餘,額寬鼻挺,面容蒼鬱,還帶著點書卷氣,絕非一般鄉野匹夫,卻身站在這田野中的茅屋之前,兩人心中也覺奇怪。

但此時大雨傾盆,畲海鷂也顧不了那麼多,沖著衛庄喊道:「讓開!」歸山香倒很客氣:「這位老兄,這房子你的嗎?蓋得很不錯呀。茅草這種東西就是好呀!冬暖夏涼,你說是不是?尤其現在下著大雨,外面的雨是稀里嘩啦,想來裡頭的雨該是滴滴答答,我沒說錯吧?哈哈,這是瞞不住我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茅草真是好東西,稻子一收割不就有了嗎?絲毫不必費錢……」

畲海鷂背著胖子在雨中急得跺腳,那歸山香口中兀自滔滔不絕說著廢話,把衛庄也楞住了。畲海鷂見人家並不理會,徑自扛著歸山香矮身跨入茅草屋。衛庄也跟著走進。

滂沱大雨之中,茅屋內更顯黑暗,畲海鷂肩頭一彎一卸,已將胖大身軀的歸山香扔到矮桌旁的地炕上,自己也老實不客氣地佔了一邊,對衛庄言簡意賅說道:「有飯嗎?做來,我吃。」

衛庄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生氣,居然點了點頭,拿起一個瓜劈開和米一塊煮,哪知火光一亮,龜蛇二仙頓時瞧見了牆壁上斗大的字,歸山香首先怒起來:「這屋子齷齪!待不得,出去出去!」畲海鷂扛著他便走,臉色比先前更加鐵青,兩人站在屋外瞪視著衛庄異口同聲道:「端木蓉跟你什麼關係?」

衛庄見對方忽然間顯露敵意,不明就理,當下只是搖頭。

畲海鷂冷冷哼了一聲,歸山香則騎在他肩上嚷著:「倒霉倒霉!我就說了別進去,好不容易來一場大雨洗得乾乾淨淨,現在又弄髒啦。」一邊說還一邊張嘴吃了滿口雨水,用力漱口向前噴去,繼續罵道:「老蛇!都是你不好!」

畲海鷂往外又多走了幾步,似是想離茅屋遠一點,嘴裡恨恨說道:「關我屁事?」龜山鄉回頭朝茅屋呸了一口,罵道:「丑娘兒們呆過的地方當然臭,難不成還挺香嗎?幸好現在她不在這兒,要不然呀,哼哼。端木蓉這婊子咱們最好一輩子也別碰上。氣死我啦!要不是鮑野那小子給的錢不少,老子說什麼也不想到楚國來,更別提淮陰那地方啦。老蛇呀,咱們先說好,萬一要是在大街上遇見了端木蓉那婊子,你就趕緊繞別條巷子走。免得那臭婊……哎喲!」歸山香話說到一半,卻冷不防地被一顆小石子啪的一聲打中面頰。

「什麼鳥?」胖子捂著臉一瞧,卻是衛庄提劍站在自己兄弟之前。

畲海鷂冷哼一聲,道:「老兄,練家子!」說著出其不意朝衛庄跨出兩步,左肩輕抖斷臂一抬,連珠雙棍橫切雨幕划出一片水花掃向衛庄。

衛庄側身閃過,拔劍在手,說道:「在我面前,焉能容人辱罵端木姑娘?」衛庄出手還擊,卻沒打算要了兩人性命;是以並不施展「百步飛劍」,而是以一招「柳庄栓馬」來削畲海鷂下盤。歸山香聞言罵個不休:「什麼端木姑娘?你叫錯了,她是端木屁、端木屎、端木乖乖母大蟲!」

他只罵不打,這下可累了畲海鷂,只得接連變換步法閃避衛庄,連珠雙棍無隙施展,畲海鷂怒極使了半招「枯樹盤跟」,右腳向後擺開,身形一沉竟把個歸山香好好的送到了衛庄劍尖之下,畲海鷂道:「要命,就打!」

「嗚嗚嗚!我命苦呀。怎地沒福攤上這麼個冷血師兄?」歸山香口中假哭,手裡可不含糊,將一對乾坤烏龜圈使開,同時間兩臂外旋揚腕翻手「順風扯旗」就去夾衛庄長劍,畲海鷂蹲在底下也不閑著,明明扛了個胖大歸山香,竟能僅以右足支撐,左腿伸出向衛庄眉心踢去。衛庄急退,手中長劍去勢已然讓歸山香夾制,衛庄不退反進將劍身一按,挑起乾坤圈借力縱身一躍,整個人划了個大圓,已自歸山香頂上翻過,落到他二人身後。

畲海鷂挺起腰桿喝了聲:「去!」將肩上歸山香瞬間騰空彈開。畲海鷂回身將兩臂連珠雙棍往衛庄抖落,衛庄揮劍格擋,歸山香卻從上砸下,畲海鷂贊道:「真好烏龜!」

衛庄避無可避,只得使出百步飛劍「太倉一栗」輕往歸山香右眼點去,歸山香哇哇大叫,眼看著自己將腦袋往別人劍上送去,這一來一去快似閃電,畲海鷂想救也來不及,血紅了雙眼只待與衛庄拚命,歸山香心想:「罷罷罷!今日老龜喪命於此。」兩眼一閉,只待長劍穿腦而入。

沒想到,等了老半天,非但長劍沒有刺破自己腦袋,反倒是自己胖大身軀先著了地,碰地摔了個天昏地暗。原來衛庄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想到:「為什麼我會為了端木姑娘殺人?」錯愕之下隨即撤去劍招,畲海鷂在旁也是一愣,心想:「這劍招好怪。」又想:「怎麼這人竟爾收招?不向臭龜下手?」

只聽得歸山香坐在地上連聲叫罵,畲海鷂雙肩一擠,連珠雙棍向前遞出,歸山香抓住雙棍,胖大身軀飛起坐回了畲海鷂肩頭。

兩人屏氣凝神,只待衛庄再度出手。

畲海鷂目光一飄,見到衛庄手中長劍劍柄處那條銀鏈,驚呼一聲:「百步飛劍!」

「哇哈哈!」歸山香一陣狂笑,他原本以為自己敗在無名小卒之手,正萬分沮喪,一聽來人使的是「百步飛劍」,頓時狂笑起來,說道:「想我『混世魔龜』少了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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