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姓埋名

夜已經深沉,散落在阡陌之間的農家們早已睡去。黑暗之中,朔風襲來,稻海翻騰,穗波滾地,一名身穿青衫綉裙的女子沿著碎石子路迤邐走來。

「哎喲!」青衣女子停下腳步,口中抱怨道,「什麼東西,害得姑娘腳疼。」

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個人橫躺在路旁。這人胸膛並無起伏,口微張,雙眼圓瞪,身體倒是尚未僵硬,看來才死去不久。

這青衣女子在濃濃黑夜中碰到屍體,非但不害怕反而蹲下身去,伸手撫摸屍首。一口吳儂軟語細數道:「一、二、三……胸口開了九個一樣大小的洞。哼!真是的,既是一樣,開一個洞不就夠了嗎?」這橫屍路旁之人正是中了衛庄「草長鶯飛」一命嗚呼的夏侯央,那女子雙眉一蹙顯感乏味,失望地道:「唉,太無聊了。」

她站起身來正要離開,走沒幾步,又是「哎喲!」一聲停了下來,這下不怒反嘻嘻一笑道:「好啊!又來了個死人!今天本姑娘的運氣真是好。」她開心地又蹲下身子,再度檢查起來,只見衛庄的右胸口上,僅有一道扁平、毫不出奇的傷口。青衣女子氣憤之下破口大罵:「這是誰下的手?這種傷隨便誰拿把刀不是都能切出來嗎?殺人用這麼無聊的傷口,真是缺德!」

「去!」青衣女子邊罵邊踢,惡狠狠地踹了衛庄兩腳,血從屍體的胸口處噴了出來,沾上了她的腳,小腿間感到一陣溫熱,她不禁一愣,心想:「難不成這人還活著?」

她秀眉一挑,伸手就朝衛庄鼻下探,僅是一息尚存。「可惜呀,可惜,誰叫你引不起本姑娘的興緻,看來你是活不到天亮了。」說完起身,兩手拍拍,顯然就是要走,卻又忽然「咦」了一聲。

她饒有興緻、深情款款望向了衛庄的頭。

衛庄的頭上,一隻刻有紫藤花的木花頭簪,破腦而入。

青衣女子這下喜形於色,掏出火折點亮,湊近細看。瞧了半天,越看越感覺興奮,有時仰頭望天,喃喃自語,一下子說:「可以可以,對啦,可以這樣……」一下子又連連搖頭說,「不行不行,想來是行不通……」

她忍不住再低頭端詳,站起身又蹲下去,站起身又蹲下去,如此反覆,似乎在思索著一件極為複雜的事情。女子解開自己身上的包袱,取出一顆饅頭,一邊大口大口地咬著,一面推敲,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饅頭,轉頭瞧見了夏侯央的屍體,這才面露喜色,笑逐顏開,說道:「對啦!何不廢物利用?」

當下青衣女子提起衛庄走向旁邊的一所小房子,敲了半天的門,都無人回應,她心想:「原來是一間空屋,姑娘我今天真是太走運了。」

小心翼翼地將衛庄擺上床後,又是對著頭上的傷口一陣凝視,這才依依不捨地轉身到屋外,將夏侯央的屍體七腳八腳踢進屋來。

這行為詭譎的青衣女子,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端木容。

端木蓉一生醉心於醫術,對於男女情愛、江湖爭鬥全都視而不見,什麼仁義禮智、奸惡狠毒,她也毫無感覺,如今年近三十,仍是孤身一人,隨性所至、四處巡遊,只盼能碰見一些疑難雜症,難一難自己的巧手。

她將裙擺撒開成一條條繃帶,纏上自己雙手,又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放在火上烤紅,在屋裡找到一隻破碗,又出門東挑西撿,選了一個約莫巴掌大的鵝卵石回來,左顧右盼之後,終於在柴堆上找到一把撥火鉗,端木蓉將這些東西放在搖搖欲墜的小桌上,自顧自地說道:「看到也只好將就著用了。」

此時的衛庄已是氣若遊絲,端木蓉卻置之不理,反而是先拿起匕首,刷地一聲,剁下了夏侯央的右手。端木蓉將斷手放在桌上,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下,仔細地用匕首將那手上的肌肉跟皮膚慢慢剔除,只見她一邊割,還一面自得其樂地唱著:「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端木蓉搞了好一會兒,方拿起那隻只剩下白骨的手臂,靠近燭光觀察,讚賞說:「嗯,這是一隻很好的手嘛!」她踢了踢倒在桌下少了一隻手的屍體,輕鬆地說道:「看來你生前,吃得可真不錯,你說是不是?」

啪噠地一聲響,她用撥火鉗將白骨擊碎,然後挑選了一塊碎片放進破碗,用鵝卵石將其碾碎成粉;又選了一塊寬一點的白骨,削平打薄變成一個小圓片。

「很好!」她自言自語地說道,「現在開始好玩的要來了。」

「哎喲!」端木蓉猛然想起,這人的胸口還有一道無聊至極的傷口,「唉,這菜雖討厭,不吃又是不成。」這種傷口在神醫端木蓉眼中,簡直就像小孩兒頑皮跌破了膝蓋,做母親的只要吐點口水上去,就算是醫治過了,只見她三下五去二,就將傷口整理妥當。

「哈哈!」處理完畢,就聽得端木蓉對著衛庄一陣歡呼,說道,「這位哥哥,猛的來啦,你可躺好了。」此時衛庄傷勢沉重,意識早已不清,別說根本聽不到端木蓉言語,就算聽到了,也是哪都不能動,自然是乖乖躺好的命。

端木蓉走到床邊,手腕一撥,將衛庄頭上傷口附近的頭髮一一削去。那根發簪在端木蓉眼裡,現在看起來可清楚得多,只見她一手穩住發簪末梢,另一隻手則以匕首輕輕地沿著發簪四周挖下了衛庄些許頭骨,剛開始鮮血像流水一般湧出,溽濕了她的衣襟,不過端木蓉完全沒有發現,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奇形的傷口之上。

傷口附近已經凈空,端木蓉退開一邊。

衛庄當時實是立意自戕,下手不容情,這發簪雖是木造的,質地頗為鬆軟,但在衛庄的內力相逼之下,竟也破開頭骨。幸得骨頭堅硬擋住大部分來勢,不過這發簪的尖端處畢竟還是戳入了腦中。

端木蓉眼望這發簪豎立於傷口之上屹立不搖,心知應是有一部分戳進了這個人的腦中。若是使硬將它取出,恐怕一發不可收拾,端木蓉沉吟一聲,低聲說道:「看來只有如此。」

她五指一揮,削下發簪外露的部分,至於陷入腦中的那一小截,竟然視若無睹,發簪一旦取出,便直接將準備好的圓形小骨再度截合,蓋住傷口,又取骨粉布滿其上將洞填滿。端木蓉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這才取出金針,引線將傷口縫合,如此一來,這發簪的前端是永遠留在衛庄頭中了。

曙光乍現,現在唯有等待而已。雖然端木蓉並不在乎這人到底是生是死,不過萬一他活轉過來,自己怎能錯過這驕傲的一刻?

雖然忙了一夜,此時端木蓉臉上卻不顯疲態,衛庄的呼吸聲從床上傳出,聽起來比前半夜更加深沉,端木蓉左顧右盼,瞄見夏侯央的屍體,心想:「何不就用這個人來打發一點時間呢?」

黯然離開蘄城的蓋聶,帶著女兒、伏念跟荊天明一行人默默地往東北走。「父王不會殺我的!我不信!」在秦國的追兵面前,荊天明所喊出的這句話,在蓋聶心底揮之不去。

究竟該如何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明白一切?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是不可阻的洪流衝散了他的過去,將他推到此刻尚看不見未來的位置上。蓋聶苦惱了多日,這一晚終於把天明叫到跟前,想開口,卻又詞窮,只聽得自己說道:「天明,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您是蓋聶,大家都說您是天下第一劍。」

「那麼你是誰?」

「我是……天明,我娘是麗姬。」孩子答道。

「那你爹呢?」蓋聶再問。這次荊天明卻抿著嘴,沒有回答。蓋聶暗暗嘆氣,正色對孩子說道:「你爹叫荊軻,一位英雄。」

天明撇著頭只是望向窗外,蓋蘭見父親無話,接著說:「天明,這一路來,你也親眼瞧見了,外面有很多壞人要殺我們。那些壞人都是……秦王的手下,你記住,以後不管對什麼人,都千萬不要再提起過去的事,你知道了嗎?」

荊天明僵硬地站著,也不點頭,也不說話,小小的臉蛋上沒有什麼表情,誰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蓋蘭見他如此,知道再多說也沒用,嘆息道:「過去的事情,就把它忘了吧。」

蓋聶則道:「過幾天等我們找到地方,安頓下來,我就開始教你練武。」說到這裡又頓了下來,蓋蘭再度介面道:「天明,你想不想學百步飛劍啊?」

荊天明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孩子,」蓋聶微笑,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要練武?」

荊天明望著蓋聶和蓋蘭,心想:「要是我會武功,就不怕壞人了;要是我會武功,就不用跟你們在一起,也能回到爹身邊了。」口中卻答道:「我要練武功好保護自己。」

「好,有志氣,」蓋聶點點頭說道,「從現在開始,我便收你為徒。」蓋蘭笑著鼓勵道:「還不快叫師父?」

「師父。」荊天明恭恭敬敬地跪下,給蓋聶磕了三個頭,蓋聶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連聲說道:「好,好,好孩子。」

小屋內,夏侯央的屍體擱在桌上,早已被開膛破肚,端木蓉兩手在屍體的五臟六腑之間掏來挖去,神情專註。空氣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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