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嬰

費嬰是一個死人。

一個奇怪的死人。

芸城市警長關崎皺著眉頭,翻看著手裡關於「費嬰」的檔案資料。自從破獲了「張又跟」連環殺人案之後,他就分外關心起案件裡帶出的這個死人「費嬰」來。費嬰死於一九三三年,死的時候二十二歲,男性,雖然是當年費氏家族的長子,但沒有留下任何照片。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父親沒有把他葬在家族墓地,而是鬼鬼祟祟地埋在了現在的黃封市,當時的鄰縣黃封縣的大山裡。

費嬰甚至沒有屍體,他在黃封市山區里的墓只是個衣冠冢。

他也沒有死因,從殘缺的檔案資料里看不出這個民國時期大戶人家的長子到底是死於疾病、意外還是謀殺?檔案里只有一句「卒於一九三三年七月九日」。

費嬰究竟是怎麼死的?

他的死會和七十多年後王廣森、張又跟的生理變異有關嗎?

費嬰的死和費家頻發的詭秘事件有多大關係?

關崎對這個只留下名字的死人起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他將那簡單的兩頁資料反覆看了幾遍,拍了拍桌子:「沈小夢!」

他那容易緊張的小警察兔子一樣跑了過來:「長官!」

「費嬰的資料真的就這麼少嗎?你去給我找一些本地一九三三年之前的報紙出來,所有有關費家的新聞都整理一下,我就不相信一個人活了二十二年,就真的沒留下半點痕迹。」關崎興緻盎然地說,然後看了他戰戰兢兢的小助手一眼,「最近臉色很差啊!我虧待你了嗎?」

沈小夢結結巴巴地說:「沒……沒有!長官,我立刻去市圖書館的檔案館查!」

「幫我打個電話給唐研,問問他回來沒有?」關崎說。

「是!」沈小夢的臉色蒼白,的確十分難看,但精神還是很振奮,「我馬上就去!」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沈小夢提前下班,去了芸城市圖書館,為他的上司翻閱關於費家的舊聞。他從檔案分館現存最早的報紙開始看,那些報紙陳舊發霉,從存檔至今可能根本沒人看過,沈小夢一個人坐在舊報刊閱覽室里,一點一點拍攝關於費家的舊聞。

然後……他就將有關費家的舊報紙全部撕碎,一點一點扔進了垃圾桶里。

芸城市圖書館的檔案分館很少有人來,舊報刊閱覽室里幾乎從來沒有人,值班的員工只有一位,他根本沒有關心過沈小夢在閱覽室里究竟幹了些什麼。

晚上八點三十分,圖書館關門,沈小夢帶著拍攝的所有內容離開了閱覽室,留下一垃圾桶陳舊發霉的碎紙屑,而顯然沒有人會關心那究竟是些什麼。

九點零三分,臉色蒼白、眉宇間帶著一絲陰鬱的沈小夢拐進了一家洋快餐店,坐在角落裡,打開了手機。如果關崎看到他這個時候的表情,一定不認得他——這個天真勤勞、容易緊張的小警察臉上從來沒有這種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神態。

那就像一隻兔子洗了把臉,把毛弄濕了後突然被人發現絨毛底下居然是只狐狸。

沈小夢點開了照片。

他拍下來的第一個剪報是「費輕樓跳井自盡」,大意是說清朝覆滅之後,費家棄文經商很有成績,賺了大錢的費輕樓在家鄉大興土木修建了家宅,卻在家宅建成後不久跳井而死,原因成謎。

第二個剪報與第一個時間極其接近,是「冤魂不散,禍及妻女」,是說費輕樓死後他的四房妻妾和大女兒跟著死於非命,留下三子兩女,五人的死因不明。外界議論紛紛,費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第三個剪報大約是費輕樓跳井五年後,費家長子費正和繼承了費輕樓的「瑞祥寶記」,數年經營,費家「盡復舊觀」,居然再次大富大貴起來,報紙上說「人為之異」。

按照年齡計算,這個將費輕樓的「瑞祥寶記」發揚光大的費正和就應該是費嬰的父親。但費家隱晦的發跡史到此也就斷絕了,後面沒再提起過。沈小夢慢慢看著後面的剪報,距離費正和繼承「瑞祥寶記」的時間最近的一條消息已經是「費二公子與秦家千金喜結良緣」,那已經是一九二九年的事了。

接下去是幾條關於費家的桃色糾紛,以及費正和的死訊。

費正和是病死的,死的時候四十五歲,雖然是壯年,但在那個年代四十五歲亡故也並不奇怪。

接下去就是費家再次離奇敗落、家破人亡的新聞,最終費家古宅被政府拆遷,而剩餘的一部分成了燕尾街上著名的咖啡店「鷹館」。

這後面的事關崎和沈小夢都知道,但費家之前的歷史的確很少有人知道。

而在這麼長的歷史中,費家居然經歷了幾次詭異的多人死亡,兩次離奇暴富和離奇衰敗,而在連費二公子結婚都有的報紙里,居然真的沒有費大公子費嬰的任何消息。

沈小夢緊緊皺著眉,非常用力地捏著手機。

至少——有「費二公子」存在,也就是說「費大公子」應該也是存在的。

除了這個,沈小夢發現了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費家的暴富一直和「瑞祥寶記」有關。

那是一家什麼樣的店鋪?報紙新聞里沒有說明它到底是做什麼的,而當年的「瑞祥寶記」又是開在哪裡?

它經營著什麼神秘生意?

也許從費輕樓那裡傳承下來的「瑞祥寶記」,就是費家這一連串謎案的答案。

沈小夢狠狠地盯著手機里拍攝的剪報,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刻骨的怨恨,這讓他一向溫順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柔軟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把出鞘的刀。

關崎叫沈小夢問唐研回來沒有,自然是想和唐研繼續討論關於費嬰的疑問。這個名字叫「嬰」的男人似乎和那個「如嬰兒一般歸來」的微信賬號有一種奇妙的聯繫,而那個男人顯然和好幾起異種傷人事件有密切聯繫。

但唐研和蕭安並沒有回來。

他們離開了黃封市,卻沒有回到芸城市,就像兩滴水,再次無聲無息地匯入了大海。

沈小夢給關崎報告說唐研沒有開機,圖書館檔案里的舊報紙也沒有任何關於費嬰的新聞。這越發吸引了關崎的好奇,如果費嬰是正常死亡,為什麼費正和要鬼鬼祟祟地將費嬰的墳墓立在黃封縣的大山裡?費嬰的屍體哪裡去了?

關崎是個老警察,反覆想過幾遍以後做出推理,立衣冠冢就是表示費嬰沒有屍體,而一個人死後會「沒有屍體」不外乎幾種可能:第一,屍體落入無法尋找的地方,如海里;第二,不知道屍體的位置;第三,假死;第四,被捕食?他想起了吃人的王廣森和張又跟,聳了聳肩,把第四個可能暫時否定掉。

難道費嬰是費家諸多怪事的第一個受害者?關崎的筆在桌子上敲了半天,突然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太笨了!費嬰不是還有衣冠冢嗎?在墳墓被破壞以後,墓里的東西呢?墓里的東西在哪裡?

他跳了起來,甚至來不及通知沈小夢,開著自己的私家車一路狂奔,沖向了黃封市。

沈小夢在辦公室里看材料,他動用了所有的系統搜索「瑞祥寶記」,出人意料的系統里居然真的登記有一個「瑞祥寶記」,在「其他行業登記」里有一家「瑞祥寶記」,登記的內容是當鋪。

當鋪在現在是個稀罕的行業,但也不是難得一見,基本和回收黃金首飾的小金鋪區別不大。沈小夢看見當鋪的法人叫習初,五十五歲,是個外地人,看不出和費家有明顯的關係。

到底是名字偶然相同,還是當初費輕樓經營的就是一家當鋪呢?

一家當鋪,要怎麼讓人暴富?

而這個時候,在前往北霧市的高鐵上,一個男生帶著一個沉重的行李箱,安靜地坐在最偏僻的座位上。

他的皮膚稍微有些發黑,簡單的T恤無法掩飾身上繃緊的肌肉,雖然年輕,但強健有力。

即使出現了很多變化,熟悉他的人依然能從面貌和體態上認出他是蕭安。

他不再是一個清瘦靦腆的大學男生,就算安靜地坐在位子上,也有一種不可挑釁的氣勢。

蕭安的記憶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混淆的,他只記得當他清醒的時候,唐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也依稀記得有一些屍體、血肉、巨大的蜘蛛什麼的……顯然在他記憶混淆的時間內發生了很多事。他無法揣測自己到底做過什麼,也無法想像知曉那些事的後果,因為眼前的事已經讓他應付不過來了。

唐研昏迷不醒,而他不記得他是怎麼昏迷的。

昏迷後的唐研膚色慢慢變得透明,他開始變得像一個具有美好軀殼的水泡,看起來既詭異又有一種奇異的美感。蕭安不可能帶著唐研去醫院檢查,也沒辦法讓他暴露在人前。幸好在他醒來的那個房間里有一個很大的行李箱,他立刻把唐研塞進了行李箱,買了一張遠離芸城市的車票,去一個離芸城市最遠的城市。

他在逃跑。

唐研已經昏迷了,蕭安無法告訴他,那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出來,毆打併綁架了他,導致他失蹤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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