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環

燈光幽暗,隱約投映出燈罩上積灰的影子。

燈罩里有一隻死蛾。

死蛾的陰影落在地上。

這是個封閉的小房間,地上和牆壁上布滿了暗色的污漬,窗戶下的洗手槽里水龍頭開著,自來水嘩嘩地流,水槽里的水不斷溢出,帶著古怪的血紅色漫過整個房間的地面。

水槽里有一隻斷手,血液還在慢慢流出,染紅整個水槽。地上流動著濃稠的血液和水槽里的血水,將大半個地面塗改成深淺不一的血色斑馬紋。

一個男人蹲在地上,用一盤子稀奇古怪的刀具慢慢地切割著另一個男人的屍體。

他先分離了他的手,然後切除了他的頭……

男人的動作非常熟練,他正在按照習慣的順序將這具屍體拆解成幾百個器官,就像維修工拆解一輛汽車一樣,這個過程帶給他難以描述的成就感。

解剖刀插入屍體的腹腔,劃開一道口子,男人的動作停住了。

「什麼鬼東西——」

聲音戛然而止。

這是個封閉的小房間,地上和牆壁上布滿了暗色的污漬,窗戶下的洗手槽里水龍頭開著,自來水嘩嘩地流,房間里再也沒有響起任何其他的聲音。

「大家好,這裡是黃封市電視台,大家現在從電視畫面中看到的是位於我市左河村社區的一棟老式小區,市政府剛剛下發了拆遷通告,這個地段將於今年七月一日開始拆除,然後進行拍賣。而這棟小區正是二十年前,以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八人,轟動全國的『碎屍者』張又跟的家……」一個年輕的電視台女記者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對著鏡頭賣力地講解,在她背後是一棟暗淡陳舊的小樓,幾棵發育不良的木麻黃樹從小樓背後露出頭來,愈發顯得它荒涼破舊。

「……我們都知道張又跟最後並沒有被警方抓獲,在他殺害第八名受害者之後,他是作為失蹤人員被登記在案的,而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這棟小樓,當年警方在這棟樓里找到了被肢解的第八名受害者的屍體。現在這棟小樓就要被拆除了,二十年前的連環殺人魔失蹤之謎是不是永遠得不到答案?受害者家屬是不是永遠得不到慰藉?死者的靈魂是不是永遠不能安歇?重要的案發地點即將被拆除,面對二十年前的懸案,警方將會有什麼樣的表態?讓我們一起期待事情的進一步發展。」女記者對著鏡頭大聲疾呼,激起了電視機前普通百姓極大的興趣。

短短一兩天之內,「二十年前張又跟」和「碎屍者案件」等關鍵詞走紅網路,一個塵封在時間裡的故事被翻了出來,重新成了社會的焦點。

二十年前,在東南沿海幾個城市接連發生人員失蹤案件,失蹤者大多從事養殖業,以飼養肉豬或肉牛為生。這些養殖業主失蹤,家裡的家畜卻安然無恙。短短兩年時間裡七人失蹤,最後警方在失蹤人員家中的下水道里找到了許多細小的殘骨——證實這些人都在失蹤當天或失蹤後的極短時間內被人分屍並沖入下水道。這件兇殘恐怖的連環殺人案轟動一時,兇手分屍的手法出奇的專業和熟練,被稱為「碎屍者」。警方歷經三年的追蹤,終於查明嫌疑人叫張又跟,三十七歲,獨居,黃封市小港區人,無業。他去世的父親是一名著名的外科醫生,所以張又跟能夠接觸複雜的醫用器材,並熟練地使用麻醉劑讓被害人昏迷,再進行分屍。

就在警方著手抓捕張又跟的時候,他們在張又跟家裡又發現了第八個受害者被肢解的屍體,張又跟也不知所終。屋裡的地面上到處充斥著血和水的混合物,屋外卻沒有發現帶血的腳印。奇怪的是這一次張又跟沒有把受害者的碎屍衝進下水道,但屍體還是被破壞得太厲害,在當時的條件下,警方沒能確認最後一個受害者的身份。

張又跟就這麼消失了,而二十年後,政府即將把當年最後一個案發現場拆除。

新聞報道之後,黃封市警局面臨著巨大的壓力,這宗二十年前的懸案壓在了他們頭上。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們也必須翻出檔案,在小港新村被拆除之前把案件重新調查一遍。

「有誰去把張又跟案件里的那些物證搬到辦公室來?」黃封市小港區重案大隊的大隊長江圓非常煩惱,「他媽的一個月幾百起刑案,老子還要管這二十年前的破事!二十年不見人,說不定早就死在哪裡了!」

「喂喂喂!八條人命呢!老大你再說大聲一點兒要被拉出去槍斃了!我知道你一個星期沒回過家了,但是班還是要加的,案子還是要查的,說什麼都沒用。」江圓的「爪牙」之一、重案大隊的年輕民警齊黃聳了聳肩,「物證我去拿。」

「快點回來,還有張又跟案件里有三個案發地都在芸城市,他們派了人員過來和我們配合重新調查。」江圓說。

「知道!來的是我的老同學沈小夢,我們大學是一個系的,好幾年沒見了,這傢伙當年在學校就是厲害角色,現在也混得比我好,都是芸城市派來的特派員了。」齊黃說。

黃封市小港區菜市場。

下午六點,天色暗淡,菜市場里的人潮漸漸散去,隨著買菜的人回家做晚飯,各個攤販也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一家賣肉的攤子前來了一位穿著長袖衣服,戴著墨鏡和口罩的年輕人,賣肉的驚奇地看著他的打扮——這打扮不是明星就是搶劫犯,可他今天掙的錢不過四百多塊,值得人搶劫嗎?

那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二十斤腿肉。」

「今天腿肉沒剩這麼多了,總共七斤多,要不要?」賣肉的中年人說,「要二十斤的話,明天我給你預留。」

年輕人想了想,慢吞吞地說:「明天……能給我預留半隻豬嗎?」

賣肉的中年人嚇了一跳:「半隻豬?」

「對。」年輕人很乾脆,留下錢,提走那七斤多的豬肉,「明天我要半隻豬。」

要半隻豬?開飯店的吧?肉攤的老闆瞟了一眼他預留的五十斤肉排,心想最近開飯店的真多。

年輕人離開後,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過來,提走了他預訂的五十斤肉排。

肉攤的老闆收拾東西下班,那位中年人是他的熟客,大半年來天天到他的肉攤提五十斤肉排,風雨無阻,是個誠信的好客戶。

當天夜裡八點四十九分。

小港區某居民小區內,一戶人家門窗緊閉,屋裡傳出一種奇異的喘氣聲和啃咬聲。

那陣怪聲有一定的節奏感,有個鄰居路過這戶人家的窗戶,還有些奇怪地敲了敲門:「廣森?」

「哦……沒事沒事……」屋裡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那陣古怪的喘氣聲停了下來。

鄰居走了,過了一會兒,屋裡響起了一聲更加痛苦的呻吟,伴隨著咯吱咯吱,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凌晨一點三十五分。

這單元的門開了,門裡散發出一股黏膩的腥味,那是股肉味,就像粘了太多肉屑的砧板或是冷凍庫的那種氣味。一個臉色慘白的中年人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把手裡的垃圾袋扔進了樓層轉角的垃圾桶,有幾戶鄰居開著窗,鮮活的肉的香氣彷彿有形,沿著牆壁、窗縫蛇一般地向他襲來。中年人的牙齒格格作響,他剛剛吃完了五十斤肉排,可他還是餓……痙攣的無底洞般的胃在呻吟……他要吃肉,各種各樣的肉……越多越好……

肉……新鮮的肉……

在劇烈的痛苦和掙扎中,這個叫「廣森」的中年人艱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反鎖上了門。

每天……每天都是艱難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廣森在肉攤買肉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奇怪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戴著墨鏡和口罩,買走了半隻豬。看著人家那半隻豬,廣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的收入狀況實在不允許他每天購買半隻豬,否則他也……在自己還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廣森已經開口向他打招呼:「好……好多肉……」

那年輕人迅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廣森覺得他露出了微笑,但是並不親切。他看著他還沒有帶走的半隻豬,又咽了口口水:「要……需要我幫忙抬回家嗎?」

半隻豬實在是不輕的分量,年輕人想了想,同意了。

廣森幫年輕人把豬搬到了家門口,得知這個看不見面貌的年輕人叫唐研。他非常禮貌地沒有進門,也沒有詢問他買半隻豬是要做什麼,就文質彬彬地回去了。

唐研將豬搬進家門,關上房門,取下了眼鏡和口罩,整個人癱坐在沙發椅上。

他是個膚色白皙的年輕人,五官文雅,但取下眼鏡和口罩之後,可以看出他的皮膚呈現一種異樣的半透明感,雖然有些人形容漂亮的肌膚「晶瑩剔透」,但真的有人皮膚呈現這種狀態,只會讓人毛骨悚然。

唐研坐在沙發上,右手扶額,靜靜地看著大廳中間一個半人高的鐵籠子。籠子里裝著一個人,或者說,一團人形的遍布血管和肌肉的怪物。那團怪物正在籠子里咆哮,發出一種低沉的「嗚嗚」聲,它像章魚一樣不斷變化,有時候像一隻巨型甲蟲,有時候像一攤混濁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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