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卵

濃郁的花香……

很熱……

他覺得窒息,有什麼東西牢牢抱著他,像鋼鐵一樣箍住他……

全身像火燒一樣熱,快要燒著了。

花香很濃,濃得聞起來讓人想嘔吐。

背脊好痛,有什麼東西正在往裡鑽入……

好熱……好熱……

好痛……

但是不要緊,他知道不要緊。

因為他在做夢。

一旦睜開眼睛,一切又都將恢複正常。

室英鎮是距離芸城市七十公里的一個小城鎮,以盛產荔枝聞名。每當荔枝成熟的季節,室英鎮里里外外充斥著自助游的人群,車輛綿延,人聲鼎沸。

但現在並不是荔枝成熟的季節,傍晚時分,室英鎮一片寂靜,在街道上行走的只有幾個老人。

這裡和全國絕大多數的山村小鎮一樣,年輕人很少,居住在鎮上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偏偏這樣安靜的地方,兩三個月前卻出了一起令人震驚的案件——有一個叫張彩霞的獨居老人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具白骷髏。據說前一天晚上還有人和她一起泡過茶,等第二天中午鄰居去敲她的門的時候,發現門鎖壞了,一具白骷髏安靜地躺在沙發上,指骨搭著肋骨,姿勢彷彿很安詳。

這起離奇恐怖的事件讓室英鎮惶恐了好一陣子,警察來了又去,誰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人能在一夜之間變成骷髏?但這件事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兇手,死者沒有被襲擊的痕迹,家裡也沒有丟任何東西,至於死者家的門,那是在很早以前就壞了的。

唯一丟失的,似乎只是死者的肉。

但這只是個孤立的事件,在那之後兩三個月,室英鎮都很平靜,沒有再發生任何怪事,甚至連小偷都不見一個。

劉武三拿著手電筒在街道上走著,他今年六十二歲了,身體卻還強壯,是村裡的巡防員。自從那件事發生後,警察交代村裡要加強治安檢查,把他找去談了談。劉武三是個負責任的人,天色漸暗的時候,他都會在鎮上巡邏,檢查一下各家的門窗,順帶觀察一下死角。

鎮上的路燈還算明亮,劉武三逐一檢查過去,大部分人都在家裡忙活晚飯,看見他都會善意地和他打招呼。在天色還沒全黑的六點鐘,巡邏並不算個危險的工作,劉武三也很樂於隔著窗戶和熟人聊天。

從何寡婦家經過後,又過了一座無人的空房,劉武三的手電筒照向了鎮西最偏遠的一棟樓房。

那是一棟五層的自蓋房,房主是劉武三的侄子,但侄子外出打工了,這棟樓自從蓋好後就沒人住,也沒放東西。他對著空樓照了照,打算做完了工作就回家去。

一個人形的黑影從空樓三樓樓道走過,在劉武三的手電筒燈光下,那人走得並不快,慢慢消失在三樓最後一個房間里。

劉武三愣了好一陣子——他的侄子並沒有回來,並且這是棟空樓!裡面什麼都沒有!是誰——是誰會偷偷摸摸地住在裡面?他在樓下喊了一聲誰在上面?三樓並沒有迴音。劉武三抄起一根木棍,壯著膽子一步一步往空樓走去。

大門依然鎖著,劉武三有大門的鑰匙,他打開了門鎖。

樓內一片漆黑,這裡沒有住人,雖然安裝了電線,卻沒有通電。劉武三用手電筒照著大廳每個角落,四處都空空如也,積滿了灰塵,不要說活人,連腳印都沒一個。但他剛才明明看見三樓有一個人,劉武三沿著樓梯慢慢往上爬,身前背後都是一片黑暗……就算他年紀大了,見過的事情很多,也覺得心頭陣陣發毛。

二樓依然沒有異樣,他慢慢爬上三樓。

三樓有一條短短的走廊,走廊連接著三個房間。劉武三看了看走廊的地面——那上面殘留著腳印,所以剛才的確是有一個人走過了這個走廊,並不是他眼花。

他舉著木棍,悄悄地向最後一個房間走去。

最後一個房間的門半掩著,剛才的確有什麼人進去了,甚至沒有關門。

劉武三猛地衝到門口,用手電筒照著房間裡面,同時大叫:「是誰在裡面——」

手電筒的白光之下——一具半腐敗的、千瘡百孔的屍體直挺挺地站在屋裡,兩個怪異的眼珠吊在眼眶裡獃滯地看著劉武三,一縷黏液正從眼眶中緩緩地溢出來。

劉武三渾身哆嗦,張口結舌,緊接著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室英鎮第二次起了軒然大波。警官又很快到達了現場,依然是上次檢查白骷髏事件現場的楊麥子警官,他依然穿著制服戴著白手套,聽說他是北京畢業的年輕法醫,因為喜歡這裡的山水,特意留在了這裡。

「你是說——你看到了一個人走進房間,你立刻就追上來了——而等你追到這個房間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具腐屍?」楊麥子問剛剛清醒過來的劉武三。

「對!」劉武三對自己所看見的堅定不移,「我沿著樓梯上來,看到地上有腳印,跟著腳印追進房間,就看到了那個東西!」他回想起來依然打著哆嗦,「那個東西就像活人一樣站在門口,嚇死人了!」

「站在門口?」楊麥子奇怪地問,「你確定你在看見他的時候,他是站著的?」

「當然!手電筒一照照到他臉上,臉上還掛兩個眼珠子……」劉武三說,「全身的肉都是爛的。」

這就奇怪了。楊麥子心想,那具屍體的狀況就像死了兩個星期,死了兩個星期的人還能「站在門口」嗎?更不用說還能步行穿過一整條走廊了。事實上他看到屍體的時候,那具男屍就像煮熟了的麵條一樣癱在地上,沒有任何能「站」或者「行走」的跡象。

室英鎮留守的老人並不多,村長緊急進行清點,發現死者是住在鎮東的李雲清。鎮上為數不多的住戶楊麥子在上一趟來室英鎮的時候都走訪過,李雲清這人性格孤僻,上個星期還被人舉報涉嫌一起盜竊,還是楊麥子趕來做的筆錄。他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在劉武三侄子家裡出現?難道又是企圖盜竊?他是怎麼進去、又是怎麼變成腐屍的——一切都是個謎。

楊麥子做好了記錄,他當然也立刻想起了沒有線索的白骷髏案,這兩起案件似乎並沒有關聯,卻在他心裡留下同樣的記號——似乎有一種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骷髏案和李雲清腐屍案之間,應該是有聯繫的。

只是他一時還沒有找到。

李雲清的屍體被保護好運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鐘。楊麥子做完了最基礎的現場檢查,頭昏眼花地走出劉家的那棟空樓,開車準備回警局。警局在距離室英鎮二十公里的大英鎮上,二十公里山路也夠他開車開到吐了。

車輛在凌晨室英鎮空曠的街道上飛馳著。

街道上只有劣質路燈的微光,有個人沿著街邊走著——楊麥子猛踩剎車——是什麼樣的人會在凌晨四點鐘在室英鎮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散步?

車輛開過那人身邊,楊麥子按了按喇叭,那人吃驚地回過頭來——那是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膚色白皙,一身的學生氣,穿著一件墨綠色的T恤,越發顯得臉色的白。楊麥子也沒有想到撞見的是一個似乎二十歲不到的學生,咳嗽了一聲,問道:「叫什麼名字?帶身份證了嗎?半夜三更不睡覺,在街上幹什麼?」

那學生乖巧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身份證,楊麥子降下車窗,掃了一眼,這人叫唐研,看年紀果然是個學生。只聽他說:「我是美術學院的學生,來這裡寫生,晚上出來畫星空。」楊麥子仔細一看,果然看見他背著畫板,畫板上畫了一些線條,他仍然不放心,追問了一句:「你住在哪裡?」

「我住在室英西片19號二樓。」唐研仍然回答得很完整,「剛剛租了一個月,實習寫生結束就回學校了。警官……」他好奇地看著楊麥子的警車,「剛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楊麥子說:「沒有,快點回家,晚上在外面亂逛很危險。」

「好。」唐研聽話地點了點頭,突然又說,「楊警官,我有個朋友幾天前在這裡失蹤了,我報過警,但是沒有消息。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可以告訴我嗎?」

楊麥子愣了一下:「你的朋友在這裡失蹤了?什麼時候?」

「大概一個星期前,有人在室英鎮見過他,但從那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人了。」唐研說,「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特地來這裡寫生就是為了找他,可是一直沒有找到。」

楊麥子看著眼前誠懇的少年,有點頭痛,一起青少年失蹤事件——在唐研這個年紀,想法複雜,學生既有行為能力,又缺乏自制力,失蹤並不是稀奇的事,至少不能和剛才的腐屍案相提並論。

但或許這也是室英鎮近來發生的怪事之一?有一個外來的學生不見了?楊麥子考慮了一會兒,打開了車門:「上車吧!我們好好談談你朋友失蹤的事情。」

天亮的時候,楊麥子還沒有睡。

他看著電腦屏幕中一張年輕的面孔,緊緊皺著眉。

失蹤者蕭安,芸城市人,芸城大學三年級學生。這個人其實在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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