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殉道者

已經是三更以後了。

興化府城莆田陳府中,上自管家、執事、賬房先生,下至粗使傭人,都在忙碌。

在內宅,陳傑老母劉老夫人的心腹丫環和僕婦們,按照自己主子的指示,連夜收拾各種值錢的東西,凡能夠隨軍帶走的就都準備好隨軍帶走,不便帶走的就準備好分送丫環、僕人、旁支親族、鄉鄰。

至於木料名貴的各式傢具,還有屏風、大花瓶、大的擺件,也真的太多。別看陳家才因為陳傑富貴起一兩年來,卻已經置下了萬貫家私。

畢竟整個興化府,陳傑就好似土皇帝一半的存在。

那麼精挑細選拉入陳府的物件一時處置不了,儘管很值錢,也都只能做了捨棄。

二門以外,大管家指揮著一大群男僕和家奴,把一些能拿來賑濟窮人和相鄰的東西都搬運到大門外的空地上;二管家帶領著一群男僕、家奴把院子里庫中的粗糧細糧雜糧都運出來,也全部堆到大門外。

這些東西卻不是要給人,而是準備明時交給馱運隊隨軍帶走,那裡頭還有一堆調料和食鹽。

那些沒有分配差使的小丫環和年老的男女奴僕,也都在收拾自己的東西,等候主人發落。

陳傑已經準備離開興化了。

福州已被複漢軍奪取,再留在興化,陳漢的刀口就要落到他的頭上了。這個時候,陳傑最好的選擇實際上是投效復漢軍。他手上畢竟沒沾過復漢軍的血,投效陳鳴了,只要忠心,一樣能混的如魚得水,一家人享受榮華富貴。

但陳傑不願意投降,他要繼續忠於大清。不是因為皇帝、反賊,而是因為一個道統。

就跟天下很多的讀書人將孔老夫子P圖一事認定是復漢軍的首尾,混元教僅僅是陳家手中的一桿槍一樣,陳傑也是這麼看的,並且他十分的認定。

因為陳漢行的非是傳統的儒家之道,在陳漢的朝堂之中,充斥著各行各業出身的臣僚,工、數、法三派的力量並不比儒家少多少了。要真的給他們扣上一頂先賢的帽子——陳漢之作為更是『雜家』。

博採各家之說見長。兼儒墨,合名法,於百家之道無不貫通。

跟歷史上的劉漢到真的有同工異曲之妙。那漢宣帝不也跟太子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

作為一個純粹的儒家學子,陳傑當然不能認同。在陳傑的認知中,非儒家天下師者,這華夏就不是華夏了。復漢軍還說滿清是異族,他們比滿清更荒誕。

滿清的統治者自身是異族這無可分辨,可作為異族的滿清皇帝還用『漢法』治理天下,而復漢軍這群純種的漢人卻『離經叛道』了。他如今忠誠於滿清,即忠誠於『道統』,豈肯投降?

對於陳傑來說,孔孟之道即使天下至理。

所以陳傑盡起手下士兵,向著泉州出發。即使最終敗亡了,沒能殺穿閩南走入廣東,陳傑也半點無悔。他認為自己的血是為護衛『道統』而流的。

陳傑並不知道,陳鳴現在最頭疼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在陳傑一流人心中,華夏就是儒家的,沒了儒學也就沒有了華夏。似乎先秦時候的百家爭鳴,老聃、楊朱、墨翟、莊周、管仲等等人,都不是華夏了。這樣的思想甚至遺留到21世紀。

很多人始終把孔孟跟儒家緊緊地綁在一起。似乎一攻擊儒家就是在攻擊、詆毀孔孟。難道他們不知道孔孟之儒,到了滿清時候已經被改得太多太多了嗎?

孔老夫子若是復生,怕都要對著理學目瞪口呆。

陳鳴不否認儒家對中國的理想,前世在網路上,鍵盤俠們縱橫五千年,談起紅朝思想在中國的泛濫就提及儒家。因為中國人有「不患貧而患不均」的平均主義傾向,中國的傳統普世價值觀就在教育著中國人重集體輕個人——講究奉獻精神。

無論是忠孝不能兩全——後頭必須是先忠後孝,還是大義滅親,還是大公無私、鐵面無私,還是三過家門而不入,這麼他講的都是一個『奉獻』。

都太合紅朝思想了!

陳鳴從來不否認儒家在中國歷史上的作用。但是在現在這個社會,西方人已經從農業文明邁入工業文明了,儒家還秉著——士農工商,重農抑商,輕視工商的觀點,確確實實是落後了。

【先說明一下,士農工商、重農抑商這些政策的起源是法家,獨尊儒術之後,儒家全盤接受並且發揚光大。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孔孟之道傳到後世有太多的改變,所以也別用孔孟的思想來解釋明清時候的儒家。就像你用太祖的思想來解釋現在一樣,能說的通嗎?太祖時候『輕』非公有制經濟吧?你能說現在兔子也『輕』公有制經濟嗎?他們不都是兔子么?

不要拿著十年前的高考答案來套現在的高考試題。

這裡只是解釋一下士農工商等政策的『出處』問題】

陳傑現在是有著幾分『殉道者』的心理的,這種理念的感染力是極強大的,至少陳傑南下泉州的聲音傳出來之後,他手下的部隊並沒有因此而分崩離析,雖然還是有不少民勇棄兵回鄉。但陳傑軍中真正的骨幹——他的鄉鄰親友,同窗師生,並沒有因此離開他。

據暗營回報,莆田興安書院甚至有十多名師生打算跟著陳傑一塊南下。「走了也好啊。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些人留在興化也是禍害。」

陳傑已經傳下話來,說在天明以前,所有府中使喚的人,不管是執事、管事還是奴僕,奴才中也不管是得力的不是得力的,都要發落掉。陳家早年貧苦,也就這兩年才富貴起來,家中不少管事的人都是親戚。

這是關乎到每個人一輩子和子孫幾代的大事,所以大家不管有執事沒有執事,都在等待著如何『發落』。想來陳傑對外人都那麼『大方』,對於他們也肯定不會小氣。宅子里落下的那些大件,他們可都看在眼裡的。

劉老夫人住的上房就是整個後院的神經中樞,陳傑的妻子袁氏,還有陳傑寡居的大嫂張氏在一旁幫襯著,丫環、僕婦們出出進進,十分忙亂。陳傑和堂弟陳勤見內宅很亂,不便商議大事,請洪映暉到了書房商議。

陳傑的另一個堂兄弟陳明帶人守在書房外。

整個書房已經空蕩蕩的了,字畫古玩和書籍全都搬走,只剩下一套桌椅和空空如也的書櫃。洪映暉是陳傑手下的得力人物,滿臉的疲憊,眼皮好像有幾斤重,一坐下去就想閉著眼睛睡一覺。狠狠灌了一杯濃茶,他的瞌睡才消退了一些,對陳傑兄弟笑著說:

「大人,泉州的鄭繼對我視而不見!小人投了帖子到鄭繼的將軍府上,鄭繼雖然沒有見小人卻收了帖子。」洪映暉也不是籍籍無名的人物,能安安全全的走出泉州城,這本身就表明的鄭繼的態度了。

否則鄭繼早就把洪映暉給綁了,一刀砍斷陳傑的一條臂膀了。

陳傑和陳勤都笑了起來。鄭繼這是要做戲啊,不會跟陳傑兵馬硬拚死磕。「鄭賊要直面陳逆的大軍,這個實力哪裡還敢跟我們死拼硬打?」

陳傑點著頭說道:「映暉言之有理。咱們後日就要起兵,你手下的那些人也好儘快的整一整。你這幾天很少合眼,事情商量定了,你就趕快去睡一陣。」洪映暉打出了泉州城,就馬不停蹄的奔回莆田。

洪映暉用手背揉揉乾澀的大眼角,望著陳傑。他知道陳傑的想法,雖然覺得打穿閩南殺到廣東去很難,但也沒有膽怯,就等著陳傑拿出主意。陳傑沉吟一陣,慢慢地說:

「這事情我已經反覆想過,尚無定見。咱們隊伍南下,走泉州,看鄭繼的樣子,走通是不難的,做一場戲而已。但過了泉州就是漳州,陳彪與我輩無冤無仇,其殺了吳必達不少親族,吳必達現在投靠了復漢軍,在福州之戰中立下了大功,陳彪心中必然生忌,也不會與我們死拼硬打。只是陳彪後頭的盧茂,一定不會放過咱們的。」後者可已經豎起了復漢軍的血虎旗了。「盧茂有地勢之優,必要時候還能得到陳逆的直接支援,我軍怕不是敵手。所以咱們要在漳州北部就轉去龍岩。」

「龍岩是張狗的地盤。」陳勤開口道。那裡距離興化府遠比泉州的鄭繼還要遠,但張狗與陳傑的交集卻比鄭繼還要多。因為當初的趙明德,趙明德在興化吃力的時候曾經向張狗求援,累得張狗與陳傑交手,吃過不小的虧。「龍岩不比去泉州,沒有直面復漢軍的壓力,張狗未必就會放過這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啊。」

「大人,龍岩地勢複雜。如果張狗真要與我們為難。大軍怕是很難穿過其中。」洪映暉也說道。龍岩州的平地連一成都不足,能有個六七分就是好的了。是福建最重要的三條大江——閩江、九龍江、汀江的發源地。山嶺迭起,水道縱橫,易守難攻!

「且龍岩的張狗與汀州中北的李少敏交好。若是兩軍一塊與我為難。情形實在不妙!」

陳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因為大軍一動就再無從來的道理,他一切都要從最惡劣的角度考慮。其軍如果打龍岩張狗不過,又不想去碰盤踞半個漳州的盧茂,陳傑就只能被卡在永春、泉州和龍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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