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貳臣傳漢奸錄

北京的滿蒙勛貴,乃至乾隆皇帝自個,如此看到此刻明福,一定認不出這個瘦骨稜稜,皮膚黯然無光,兩個眼珠子宛如死魚眼睛一樣的人,就是當初那個以一手工筆畫聞名北京城的伊爾根覺羅·明福。

乾隆自認為盛世無憂,把地方上的駐防將軍一職當成了榮養的職銜,害的起止一個明福啊!

之前的荊州將軍永瑞是如此,之後的江寧將軍容保也是如此……現在就輪到他了。

能力不足又偏偏擔負了重任,還處在這大亂之中,那必是悲劇了。

明福的正妻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知道吳必達帶領水師造反後的消息,明福福晉就準備好了去死。有毒藥,有白綾,還有鋒銳的刀劍。

死的人不是只他們倆,整個將軍府上上下下都要去死。不死,難道留著任陳逆糟蹋?

明福笑一笑,嘴唇都裂處血口了。福州不是沒水,而是明福沒喝,他說:「早知今日,就該把你送回北京了?」明福真的很後悔,當初東南海運漕糧到天津,多少機會啊。他就是沒想到。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啊……」

去年江南的局勢還大肆好轉,今年剛剛過去一半,就敗壞到如今地步。明福已經不去想外頭的事了,他即以厚望的幾處戰略重地,跟薄紙一樣被複漢軍輕輕一捅即破。不僅僅是綠營民勇紛紛投降,督標練軍丟盔棄甲,連旗兵有很多也選擇了投降。雖然旗兵里也有不少力戰殉國的!這讓明福徹底失去了鬥志。

「還想那些作甚!如今我輩,只是一個死字而已。」明福深深地覺得是自己連累了正妻。她本可以回到北京老宅,安安穩穩的當自己的老夫人的。自己幾個兒子,底子、庶子,都已成家,都還在北京城裡。假如在北京,她還是伊爾根覺羅家的富貴太太。

「你我既然是夫妻,相伴幾十年走到今日,又何來這一說?左右不過是一死罷了。」婦人臉色絕對沒有她嘴上說的這麼淡然,但還是很鎮定的把托盤裡一壺酒和兩個酒杯擺到了茶几上。她穿著一身一品誥命的霞帔,明福身上也穿戴著自己的官袍。

這酒壺和酒杯還都是上等的骨瓷。

「我是婦道人家,不懂得什麼軍國大事。今日死到臨頭也就放肆一回,我……是真的想不到大清的天下會亂成這幅樣子。」明明前幾年還是盛世太平,皇帝還一次次聲勢浩大的下江南遊玩。

婦人是康熙末年出生的,一直到乾隆三十三年,整個滿清都紅火的牛逼哄哄,康乾盛世么。怎麼才三兩年就要丟掉半壁江山了呢?

「丟了這半壁江山,那會不會還要丟掉那半壁江山?」婦人自己不怕死,她都五十有二了,死了也不算白過一生。可她的長子剛三十有五,她的幼子才二十有三……她的孫子還只有最大的一個成了親。眼淚嘩嘩的就從婦人的眼眶中流下來了。「怎麼的連江山都不知道做的坐穩不穩了啊……」

大清江山還在,伊爾根覺羅的富貴就不需去愁;大清江山若不在,這些可都成了子孫的罪孽了。一想到復漢軍對旗人的手段和嚴厲的懲罰措施,婦人就禁不住悲從心來。十幾年二十年的苦役,人哪裡還能活啊。

明福苦澀的一笑,他很想對妻子說——不用怕,北方還有滿蒙鐵騎在。但這種無知的話他真的說不出口啊。廣袤的黃淮平原上,大集群騎兵的威力是不需要來多說的,可是復漢軍要是不走黃淮呢?

他們走海路,他們能乘船直接就能殺到遼東和天津!

大清有多少騎兵可以一邊守住黃淮,一邊守住天津,一邊守著遼南啊?

大清有多少錢糧能養著這必須十萬計的騎兵啊?

這滿人的江山,明福是真的不知是否能夠坐定,繼續傳之子子孫孫,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報將軍,撫台大人,撫台大人嗑藥了……」門外響起了戈什哈略顯焦急的聲音,滿城已經破了,鄂寧服毒身亡,大難臨頭了!

屋子裡的明福微微的搖頭,像是在為鄂寧感慨,也像是在為自己悲哀,「死了好啊,死了就解脫了。」

明福提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他首先端起了一杯,沒有喝下,而是對著燈光看著奶油色的酒杯,骨瓷,骨瓷!陳逆首先搞出來的骨瓷,現在卻也已經走入了大江南北的富貴之家。「大清國是不是就毀在這小小骨瓷上面呢?」

對於復漢軍兵甲來源的猜測隨著『造器神術』的確切,就再沒人認為陳氏的兵甲槍炮是祖傳和一點點積攢的了。按照滿清的估算,這造器神術足以在三五年里就讓復漢軍兵仗槍炮達到今日的繁多,很多人還記憶起了陳氏起兵前襄縣突然冒出來的一個私鐵窩點,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裡,那個窩點出手了比整個河南鐵料產量都要多的鐵料,且都質量上等。

當時很多人對那幕後主使一頭霧水,摸不清底細。可現在看卻是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那個新到任的旗員太過貪婪和無謀,什麼都不知道的就將陳氏逼上梁山,陳家真的會造反嗎?以當時陳家的收益,只需要七八年怕就能成為一方巨富,不到絕路他們真的會造反嗎?

這些細節和揣測,這些年裡早傳遍了大江南北。很多人也因此知道了骨瓷,知道了這個讓陳氏第一次捲入了利益漩渦之中的東西,不知道多少人在私下裡嘀咕著,N多的罵聲落到了郭絡羅·常瑞的頭上,只是大清朝還一直『堅信』陳氏是蓄謀已久!

明福往日里也罵常瑞,可現在他又有另一種心態了,悲哀!

是的,悲哀!

不是因為常瑞的魯莽行事造成眼下的後果悲哀,而是為朝野上下將所有的過錯推到一個小小知縣的頭上而感到悲哀。

對比前者,後者的無能、推脫、怯懦,才是大青果最大的悲哀!

「西林覺羅·鄂寧,老夫敬你一杯。」明福將杯子中的毒酒一飲而盡,趁著毒勁還沒有發作,明福又斟滿一杯酒,對著妻子敬道:「夫人受苦了,我敬你一杯。咱們兩人結緣的第一日喝了合巹酒,今日需死了,也再飲一杯。」

明福肚子里已經開始疼了,臉色更加發白……

昂首,毒酒入喉。

兩隻酒盅摔到了地上,這對福州城中地位最高的夫妻,一起飲下了毒酒。只過了片刻,劇烈的疼痛就讓明福眼珠子猛地瞪圓,都要凸出來一般。眼角、鼻口、嘴角,黑色的血跡流淌出,臉色蒙上了一層黑灰。但明福忍住了劇痛,死死地坐在了椅子上,一身官袍掛在他乾瘦的軀體上。片刻後明福的福晉也一樣七竅流血,死的不能再死了。

當第一師的部隊首先衝進將軍府的時候,復漢軍沒有遇到一丁點的抵抗,一群人跪在地上,光是戈什哈就足足有二三百個,刀槍堆在一進大門就能看到的位置,堆了兩堆,還有四門小炮。這些人投降的竟然這麼的乾脆!

看到大門湧出來的復漢軍就不停地扣頭:「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陳鳴這時候已經登上了水部門,當聽到城中突然響起的歡呼聲時,當聽到歡呼的復漢軍將士高喊著「明福死了,鄂寧死了」的叫喊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這一結果早在福建水師投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

打望著整個福州城,亂兵、火光、叫喊聲到處都是,其中幾處明顯是人為縱火。

「殿下,布政使衙門被人縱了火,好像福建布政使錢琦一家還都在裡面。」

「錢琦?」

猛地聽到這個讓他生恨的名字,陳鳴臉上全是冷冷的笑,「這狗東西到讓他死的便宜。」

福建暗營近來活動猖獗,所接觸的滿清漢員官僚即使不答應拉攏者,也不會反咬一口。可錢琦這狗東西就是那稀少的後一類。真他么的是滿清豢養的一條忠犬,好狗!

錢琦可是杭州人,與袁枚相交三十餘年。

暗營拿著袁枚的親筆信去聯繫他,愣被錢琦喊人抓住處以了凌遲。

如此酷烈手段者,迄今為止錢琦還是第一例。打進福州城,陳鳴饒誰,也不能饒了他。

「傳令,讓袁枚督工,鑄造一尊錢琦的鐵質跪像。不,不止錢琦他這一尊。」

「告訴袁枚,明末清初之時,投降韃虜,甘做貳臣者;今日之戰,如錢琦之狗才者;凡浙江籍貫者悉數鑄造,著蓋一座漢奸貳臣廟,通通扔進去。本督要讓他們遺臭萬年!」不僅僅是一個錢琦而已,之前的姚啟聖、李之芳之輩也都要加進去。把活兒一次做全了!

「還要編撰一本《貳臣傳》,再編撰一本《漢奸錄》!」越想陳鳴就越覺得靠譜,這些事兒現在已經可以做了。

「此事著沈國貞領銜,匯總江南文萃,共譜此二書。」

「務必要細查史書,正史、野史都要細細考量,那些在史書上留下名號的,凡明清間省部級大員及以上者,悉數打入漢奸貳臣,即其廟中。」原時空里,乾隆在自己統治的就組織編撰了《貳臣傳》,由此就可以看到,滿清的根腳在中國是真真的扎穩了。否則乾隆皇帝又怎麼會這麼糟蹋當年的『宣力功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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