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回 無心鑄大錯

孫小紅很快地接著又道:「但那隻不過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機會使用武功,也沒有必要使用武功。」

李尋歡道:「沒有必要?」

孫小紅道:「因為他根本沒有對手。」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呢?」

孫小紅道:「他也……」

她聲音忽然停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的所做所為,你爺爺是否已覺得不能忍受?」

孫小紅道:「他……他的確對上官金虹很憤怒。」

李尋歡道:「但他卻沒有向上官金虹下手。」

孫小紅垂下頭,道:「他沒有……」

李尋歡道:「他為什麼一直在忍受?為什麼要等你去求他時才肯出手?」

孫小紅忽又抬起頭,目中的恐懼之意更重,道:「你……你難道認為他老人家……」

她忽然覺得嘴裡發乾,連話都說不出了。

李尋歡緩緩道:「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到了巔峰,心裡就會產生一種恐懼,生怕別人會趕上他,生怕自己會退步,到了這種時候,他往往會想法子逃避,什麼事都不敢去做。」

他黯然嘆息,接著道:「越不去做,就漸漸會變得真的不能做了,有些人就會忽然歸隱,有些人甚至會變得自暴自棄,甚至一死了之……自古以來,這樣的例子已有很多,除非他真的能超然物外,做到『太上忘情』的地步,對世上所有的一切事都不再關心。」

孫小紅只覺自己的身子在漸漸僵硬,冷汗已濕透了衣服。

因為她知道她爺爺並不能「忘情」。

他還在關心很多事、很多人。

李尋歡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但願我的想法不對,只不過……」

孫小紅忽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她的身子抖得像是弓弦下的棉花。

她怕,怕得很。

李尋歡輕撫著她的頭髮,也不知是同情,是憐惜,還是悲哀。

一個完全沒有情感的人,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這種人幾乎從來也不會做錯任何事。

但老天為什麼總是要多情的人鑄下永無挽回的大錯呢?

一個人若是多情,難道他就錯了么?

孫小紅抽搐著,流著淚道:「求求你,帶我趕回去,只要能及時趕到那裡,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窗外有馬嘶,是個馬棚。

李尋歡雖非伯樂,卻能相馬——有很多人都知道,李尋歡對馬和女人都是專家,要做這樣的專家並不容易。

因為馬和女人都是很難了解的。

他選了兩匹最快的馬。

最美麗的女人並不一定就是最可愛的,最快的馬也不一定最強壯——美女往往缺少溫柔,快馬往往缺少持久力。

快馬倒下。

人狂奔。

暮色漸臨,漸深。

人仍在狂奔,他們既不管路人的驚訝,也不顧自己的體力。

他們已不顧一切。

夜色漸臨,漸深。

路上已無人行。

又是個無星無月的晚上,也看不到燈光。

路旁一片暗林,林外一幢亭影。

那豈非就是上官金虹約戰的地方?

黑沉沉的夜色中,彷彿看到長亭中一點火光。

火光忽明忽滅,亮的時候,就能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孫小紅忽然長長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她一直能支持到現在,也許是奇蹟,也許是因為她的恐懼。

恐懼往往能激發人的耐力。

但現在,她終於已看到了她最希望看到的,她一口氣忽然衰竭。

她倒了下去。

李尋歡也不禁長長鬆了口氣。

他已看出這點火光明滅之間,彷彿有種奇異的節奏,有時明亮的時候長,有時熄滅的時候長。

忽然間,這點火光亮得好像一盞燈。

那天,在另一座城外,另一座長亭里,李尋歡也看到過這種同樣的火光。

那天,是孫老先生在長亭里抽著旱煙。

除了孫老先生外,李尋歡從未看到過另一個人抽旱煙時,能抽出這麼亮的火光來。

李尋歡只覺目中似乎忽然熱淚盈眶。

孫小紅已伏在地上,低低地哭泣了起來。

這是歡喜的淚,也是感激的淚。

老天畢竟沒有要她鑄下大錯。

李尋歡扶起了她,再往前去,走向長亭。

長亭中彷彿迷漫著一重煙霧,人,就坐在煙霧中。

這煙的香氣,也正是孫小紅所熟悉的。

她心裡只覺一陣熱血上涌,掙脫李尋歡扶著她的手,飛奔了過去。

她一心只想衝到她爺爺的懷抱中,向他說出心裡的感激。

她忍不住放聲大呼:「爺爺,我們回來了……我們回來了!」

長亭中的火光忽然熄滅。

然後,就響起了一個人平靜的聲音,一字字道:「很好,我正在等著你們!」

聲音冷漠、平靜、堅定,既沒有節奏,也完全沒有感情。

孫小紅突然怔住,胸中的熱血立刻冰冷,冷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凍僵。

這聲音就像是一個棒子,一下子就將她從天堂打下地獄!

突然間,四盞燈籠亮起。

四盞金黃色的燈籠,用細竹竿高高地挑著。

金黃色的燈光下,坐著一個人,冷得像黃金,硬得像黃金,連他的心都像是用黃金鑄成的。

他正在抽著旱煙。

他抽的是孫老先生的旱煙。

上官金虹!

坐在長亭里抽煙的人,竟是上官金虹!

風悲切,雨飄零。

誰也不知道這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孫小紅木立在雨中,已完全僵硬,完全麻木。

她想吶喊,可是她沒力氣,她想衝進去,可是她不能動。

她的胃在痙攣、收縮,想嘔吐。

可是她卻連眼淚都已流不出來。

李尋歡本就走得比她慢,現在還是在慢慢地走著,腳步並沒有停。

但他的呼吸卻似已將停頓。

他慢慢地走到長亭外,面對著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甚至沒有瞧他一眼,只是凝注著手裡的旱煙,淡淡道:「你來晚了。」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來晚了。」

他只覺自己的嘴裡很乾燥,很苦,舌頭就好像在舐著一枚已生了銹的銅板上,也說不出是什麼味。

難道這就是恐懼的滋味?

上官金虹道:「來晚了總比不來的好。」

李尋歡道:「你本該知道我遲早總要來的。」

上官金虹道:「只可惜該來的人來遲,不該來的人反而先來了。」

這句話說完,兩人忽然全都閉上了嘴,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動也不動。

他們顯然要等到有把握的時候才動。

這一動就不可收拾!

風雨中,暗林里,還有兩個人,兩雙眼睛。

兩雙眼睛都在眨也不眨地凝視著李尋歡和上官金虹!其中一雙眼睛溫柔如水,明亮如星!

你走遍天下,也很難再找到一雙如此美麗動人的眼睛。

另一雙眼睛卻是死灰的,幾乎已和這陰森的夜色融為一體,就算是在地獄中,只怕也很難找到如此可怕的眼睛。

黑暗中就算有鬼魅隱藏,此刻也應該早已溜走。

這雙眼睛連鬼魅見了都將為之顫悚。

林仙兒和荊無命竟先來到這裡,而且彷彿已來了很久。

林仙兒倚在荊無命的身旁,緊緊抓著荊無命的膀子。

荊無命不響,也不動。

林仙兒忽然道:「你若要殺他,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再好也沒有了。」

荊無命冷冷道:「現在已有人殺他,用不著我出手。」

林仙兒道:「我不是要你去殺李尋歡。」

荊無命道:「殺誰?」

林仙兒道:「上官金虹,殺上官金虹!」

她興奮得全身都在發抖,指甲都已嵌入荊無命的肉里。

荊無命不動,似也不疼。

但他目中卻已露出了一種奇特的光芒,就像是地獄中的火。

林仙兒道:「他現在正全心全意要對付李尋歡,絕沒有餘力再對付別人,何況,他還不知道你右手的秘密,你一定可以殺了他!」

荊無命還是不動。

林仙兒道:「金錢幫的秘密,只有你知道得最多,你殺了他,你就是金錢幫的幫主。」

她低低喘息著。

她的喘息聲並不十分好聽,就像是條動了情的母狗。

她喘息著又道:「你就算不想當金錢幫的幫主,但也該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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