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回 惡毒

屋子很大,被單是新換的,洗得很白,漿得很挺,茶壺並沒有缺口,茶杯也乾淨得很。

但屋裡卻冷清清的,總像是缺少了些什麼!

林仙兒正坐在床頭,在一件男人的衣服上縫鈕扣,她用針顯然沒有用劍熟悉,時常會扎著自己的手。

阿飛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仙兒縫完了一粒扣子,抬起頭來,輕輕地捶著腰,搖著頭道:「我實在不喜歡住客店,無論多麼好的客店,房間也像是個籠子似的,我一走進去就覺得悶得慌。」

阿飛道:「嗯。」

林仙兒道:「我常聽別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無論什麼地方總不如自己家裡舒服,你說是不是?」

阿飛道:「嗯。」

林仙兒眼波流動,道:「我把你從家裡拉出來,你一定很不開心,是不是?」

阿飛道:「沒有。」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李尋歡是你的好朋友,也不是不願意你跟他交朋友,但我們既然已決定忘記過去,從頭做起,就不能不離開他,像他那種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麻煩跟著他的。」

她柔聲接著道:「我們已發誓不再惹麻煩了,是不是?」

阿飛道:「是。」

林仙兒道:「何況,他做人雖然很夠義氣,但酒喝得太多,一個人酒若喝得太多,就難免有些毛病,毛病犯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

她又嘆了口氣,緩緩接著道:「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撞破我的門,要對我……」

阿飛忽然轉回頭,瞪著她,一字字道:「那件事你永遠莫要再說了,好不好?」

林仙兒溫柔地一笑,道:「其實我早已原諒他了,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阿飛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垂下頭,緩緩道:「我沒有朋友……我只有你。」

林仙兒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旁,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柔聲道:「我也只有你。」

她墊起腳尖,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臉上,低語著道:「我只要有你就已足夠了,什麼都不想再要。」

阿飛張開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林仙兒整個人都已貼在他身上,兩人緊緊地擁抱著,過了半晌,她身子忽然輕輕地顫抖起來,道:「你……你又在想了……」

阿飛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林仙兒道:「其實我也想……我早就想將一切都給你了,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我還不是你的妻子。」

阿飛道:「我……我……」

林仙兒道:「你為什麼不肯光明正大地娶我,讓別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敢?我以前做錯的事,你難道還不能原諒我?你難道不是真心地愛我?」

阿飛面上的表情更痛苦,緩緩鬆開了手。但林仙兒卻將他抱得更緊,柔聲道:「無論你對我怎樣,我還是愛你的,你知道我的心早已給了你……我心裡只有你,再也沒有別人。」

她的身子在他身上顫抖著、扭動著、磨擦著……

阿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兩個人突然倒在床上。

林仙兒顫聲道:「你真的這麼想?……要不要我再替你用手……」

阿飛躺在床上,似已崩潰。

他心裡充滿了悔恨,也充滿了痛苦。

他恨自己,他知道不該這麼做,但他已無法自拔,有時他甚至想去死,卻又捨不得離開她。

只要有一次輕輕的擁抱,他就可將所有的痛苦忍受。

林仙兒已站了起來,正在對著鏡子梳頭髮,她臉上紅紅的,輕咬著嘴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彷彿還帶著春色。

「任何人都可以,只有阿飛不可以。」

林仙兒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得的確美麗,卻很殘酷,她喜歡折磨男人,她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更愉快的享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用力地敲門。

一人大聲道:「開門,快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我早就看見你了。」

阿飛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什麼人?」

話未說完,門已被撞開,一個人直闖了進來。

這人的年紀很輕,長得也不難看,全身都是酒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林仙兒,似乎根本未見到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他指著林仙兒,格格笑道:「你雖然假裝看不見我,我卻看到你了,你還想走么?」

林仙兒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你是什麼人?我不認得你!」

這少年大笑道:「你不認得我?你真的不認得我?你難道忘了那天的事?……好好好,我辛辛苦苦替你送了幾十封信,你現在卻不認得我了。」

他忽然撲過去,想抱住林仙兒,嘶聲道:「但我卻認得你,我死也忘不了你……」

林仙兒當然不會被他抱住,輕輕一閃身,就躲開了,驚呼道:「這人喝醉了,亂髮酒瘋。」

少年大喊道:「我沒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還記得你說的那些話,你說只要我替你把信送到,你就跟我好……」

他又想撲過去,但阿飛已擋住了他,厲聲道:「滾出去!」

少年叫了起來,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滾出去!你想討好她,告訴你,她隨時隨刻都會將你忘了的,就像忘了我一樣。」

他突又大笑起來,吃吃笑道:「無論誰以為她真的對他好,就是獃子,獃子……她至少已跟過一百多個男人上床了。」

這句話未說完,阿飛的拳頭已伸出!

只聽「砰」的一聲,少年已飛了出去,仰天跌在院子里。

阿飛鐵青著臉,瞪著他,過了很久,他動都沒有動,阿飛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林仙兒。

林仙兒突然掩面痛哭起來,哭著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些人要來冤枉我,要來害我……」

阿飛長長嘆了口氣,輕輕摟住了她,柔聲道:「只要有我在,你就用不著害怕。」

良久良久,林仙兒的哭聲才低了下來,輕泣著道:「幸好我還有你,只要你了解我,別人無論對我怎樣都沒關係了。」

阿飛目中帶著怒火,咬著牙道:「以後若有人敢再來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林仙兒道:「無論什麼人?」

阿飛道:「無論什麼人都一樣!」

林仙兒「嚶嚀」一聲,摟得他更緊。

但她的眼睛卻在望著另一個人,目中非但全沒有悲痛之色,反而充滿了笑意,笑得媚極了。

院子里也有個人正在望著她。

這人就站在倒下去的那少年身旁。

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身上穿的衣服彷彿是金黃色的,長僅及膝,腰帶上斜插著一柄劍!

院子里雖有燈光,卻不明亮,只有隱隱約約看出他臉上有三條刀疤,其中有一條特別深,特別長,正由他的髮際直划到嘴角,使他看來彷彿總是帶著種殘酷而詭秘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既沒有情感,也沒有生命!

他冷冷地盯著林仙兒瞧了半晌,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過身,向朝南的一排屋子走了過去。

又過了半晌,就有兩個人跑來將院子里那少年抬走。這兩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杏黃色的,行動都很敏捷,很矯健。

林仙兒的輕泣聲這才完全停止了。

夜更深。

屋子裡傳出阿飛均勻的鼻息聲,鼻息很重,他顯然又睡得很沉了——林仙兒倒給他的一杯茶之後,他就立刻睡著。

院子里靜得很,只有風吹著梧桐,似在嘆息。

然後,門開了。

只開了一條縫,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出來,又悄悄地掩起門,悄悄地穿過院子,向朝南的那排屋子走了過去。

這排屋子還有一扇窗子,裡面燈火是亮著的。

昏黃的燈光從窗子里照出來,照在她的臉上,照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眼睛迷人極了。

是林仙兒。

她已開始敲門。

只敲了一聲,門裡就傳出一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冷冷道:「門是開著的。」

林仙兒輕輕一推,門果然開了。

方才站在院子里的那個人,此刻正坐在門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動也不動,就彷彿一尊自亘古以來就坐在那裡的石像。

距離近了,林仙兒才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幾乎分不清眼球和眼白,完全是死灰色的。

他的瞳孔很大,所以當他看著你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在看你,他並沒有看著你的時候,又好像在看你。

這雙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銳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之力,就連林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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