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回 要人命的金錢

也不知過了多久,弄堂盡頭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篤……」之聲,聲音單調而沉悶。

但這聲音在這種時候聽來,卻另有一種陰森詭秘之意,每個人心頭都好像被棍子在敲。

「篤,篤,篤……」簡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個黃衫人對望了一眼,忽然一齊站了起來。

「篤,篤,篤……」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凄涼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的左腿已齊根斷去,拄著根拐杖。

拐杖似是金鐵所鑄,點在地上,就發出「篤」的一響。

暗淡的燈光從小店裡照出來,照在這人臉上,只見這人蓬頭散發,面如鍋底,臉上滿是刀疤!

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這張臉上就算沒有刀疤,也已丑得夠嚇人了。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裡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四個黃衫人竟一齊迎了出去,躬身行禮。

這獨腿人已擺了擺手。

「篤,篤,篤……」人也走入了小店。

孫駝子這時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黃色的長衫,卻將下擺掖在腰帶里,已髒得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這件髒得要命的黃衫上,卻鑲著兩道金邊。

青面漢子瞧見這人走進來,臉色似也變了變。

那辮子姑娘更早已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獨腿人三角眼裡光芒閃動,四下一掃,看到那青面漢子時,他似乎皺了皺眉,然後才轉身過:「你們多辛苦了。」

他相貌兇惡,說起話來卻溫和得很,聲音也很好聽。

四個黃衫人齊地躬身道:「不敢。」

獨腿人道:「全都帶來了么?」

那黃衫人道:「是。」

獨腿人道:「一共有多少位?」

黃衫人道:「四十九人。」

獨腿人道:「你能確定他們全是為那件事來的么?」

黃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調查確實,這些人都是在這三天內趕來的,想必都是為了那件事而來,否則怎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

獨腿人點了點頭,道:「調查清楚了就好,咱們可不能錯怪了好人。」

黃衫老人道:「是。」

獨腿人道:「咱們的意思,這些人明白了沒有?」

黃衫老人道:「只怕還未明白。」

獨腿人道:「那麼你就去向他們說明白吧。」

黃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緩緩道:「我們是什麼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來意,我們也清楚得很。」

他又慢慢地自懷中取出了一封信,才接著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這同樣的一封信,才趕到這裡來的。」

大家既不敢點頭,又怕說錯了話,只能在鼻子里「嗯」了一聲,幾十個人鼻子里同時出聲,那聲音實在奇怪得很。

黃衫老人淡淡道:「但憑各位的這點本事,就想來這裡打主意,只怕還不配,所以各位還是站在這裡,等事完再走的好,我們可以保證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著不動,絕沒有人會來傷及各位毫髮。」

他淡淡笑了笑,接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們不到萬不得已時,是不傷人的。」

他說到這裡,突然有人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的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來太粗,寧可凍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數女人都有這種毛病。

胡媚這種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弄堂里的風又大,她一個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著風口,吹了半個多時辰,怎會不著涼?

平時打個噴嚏,最多也只不過抹抹鼻涕也就算了,但這噴嚏在此刻打出來,卻真有點要命。

胡媚一打噴嚏,頭上頂著的銅錢就跌了下來。

只聽「當」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去好遠,不但胡媚立刻面無人色,別的人臉色也變了。

黃衫老人皺了皺眉,冷冷道:「我們的規矩,你不知道?」

胡媚顫聲道:「知……知道。」

黃衫老人搖了搖頭,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發抖道:「晚輩絕不是故意,求前輩饒我這一次。」

黃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卻也不能壞了規矩,規矩一壞,威信無存,你也是老江湖了,這道理你總該明白。」

胡媚轉過頭,仰面望著胡非,哀喚道:「大哥,你……你也不替我說句話?」

胡非緩緩閉起眼睛,面頰上的肌肉不停顫動,黯然道:「我說了話又有什麼用?」

胡媚點了點頭,黯然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楊承祖,道:「小楊你呢?我……我就要走了,你也沒有話要對我說?」

楊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前面,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胡媚道:「你難道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楊承祖索性也將眼睛閉上了。

胡媚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指著楊承祖道:「你們大家看看,這就是我的情人,這人昨天晚上還對我說,只要我對他好,他不惜為我死的,但現在呢?現在他連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會得麻瘋病似的……」

她笑聲漸漸低沉,眼淚卻已流下面頰,喃喃道:「什麼叫做情?什麼叫做愛?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煩……」

說到這裡,她忽然就地一滾,滾出七八尺,雙手齊揚,發出了數十點寒星,帶著尖銳的風聲,擊向那黃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過,似乎想掠入高牆。

「水蛇」胡媚以暗器輕功見長,身手果然不俗,發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黃衫老人,卻只是淡淡皺了皺眉,緩緩道:「這又何苦?」

他說話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卻快得驚人,這短短四個字說完,數十點寒星已都被他捲入神中。

胡媚人剛掠起,驟然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身子不由自主「砰」地撞到牆上,自牆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鮮血。

黃衫老人搖著頭道:「你本來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舉。」

胡媚手捂著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聲,一口血。

黃衫老人道:「但你臨死之前,我們還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胡媚喘息著道:「這……這也是你們的規矩?」

黃衫老人道:「不錯。」

胡媚道:「我無論要求什麼事,你們都答應我?」

黃衫老人道:「你若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我們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報,我們也可以替你去復仇!」

他淡淡笑了笑,悠然接著道:「能死在我們手上的人,運氣並不錯。」

胡媚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種異樣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選個人來殺我?」

黃衫老人道:「那也未嘗不可,卻不知你想選的是誰?」

胡媚咬著嘴唇,一字字道:「就是他,楊承祖!」

楊承祖臉色立刻變了,顫聲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想害我?」

胡媚凄然笑道:「你對我雖是虛情假意,我對你卻是情真意濃,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黃衫老人淡淡道:「殺人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難道從未殺過人么?」

他揮了揮手,就有個黃衫大漢拔出了腰刀,走過去遞給楊承祖,微笑著道:「這把刀快得很,殺人一定用不著第二刀!」

楊承祖情不自禁搖了搖頭,道:「我不……」

剛說到「不」字,他頭頂上的銅錢也掉了下來。

「當」的一聲,銅錢掉在地上,直滾了出去。

楊承祖整個人都嚇呆了,剎那間冷汗已濕透了衣服。

胡媚又已瘋狂般大笑起來,格格笑道:「你說過,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現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這人總算還有幾分良心……」

楊承祖全身發抖,突然狂吼一聲,大罵道:「你這妖婦,你好毒的心腸!」

他狂吼著奪過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鮮血似箭一般的飛濺而出,染紅了楊承祖的衣服。

他喘著氣,發著抖,慢慢地抬起頭。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地望著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時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濃霧。

楊承祖跺了跺腳,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過去。

他的屍體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孫駝子這才明白這些人走路時為何那般小心了,原來他們一不小心將頭頂上的銅錢掉落,就非死不可!

這些黃衫人的規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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