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劍無情人卻多情

阿飛聽說梅花盜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再強也不過是女人。」

李尋歡道:「這也許正是她在故設疑陣,讓別人都想不到梅花盜是女人。」

他輕輕地咳嗽著,接著說道:「那梅花盜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個男人做傀儡,替她做這種事,到了必要的時候,再找機會將這男人除去。」

阿飛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也許我的確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總比不想好。」

阿飛道:「也許……不想就是想。」

李尋歡失笑道:「說得好。」

阿飛道:「也許……好就是不好。」

李尋歡笑道:「想不到你也學會了和尚打機鋒……」

阿飛忽然又道:「梅花盜三十年前已出現過,如今至少已該有五十歲以上了。」

李尋歡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盜,也許並不是這次出現的梅花盜,他們也許是師徒,也許是父女。」

阿飛不再說話。

李尋歡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百曉生也絕不是盜經的主謀,因為他根本無法令心寵為他冒險。」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心寵未入少林前,已橫行江湖,若是想要錢財,當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財帛利誘絕對打不動他。」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百曉生武功雖高,但入了少林寺就無用武之地了,所以心寵也絕不可能是被他威脅的。」

阿飛道:「也許他有把柄被百曉生捏在手上。」

李尋歡道:「是什麼把柄呢?」

他接著道:「未入少林前,『單鶚』的所做所為,已和『心寵』無關了,因為出家人講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曉生絕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來威脅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麼事來了。」

阿飛道:「何以見得?」

李尋歡道:「因為他若想做壞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規之嚴,天下皆知,他絕不敢冒這個險,除非……」

阿飛道:「除非怎樣?」

李尋歡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動他,能打動他的事,絕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飛道:「名利既不能打動他,還有什麼能打動他?」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能打動他這種人的,只有絕代之紅顏,傾國之美色!」

阿飛道:「梅花盜?」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才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盜這種女人才敢盜少林的藏經!」

阿飛道:「你又怎知梅花盜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李尋歡又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著道:「也許我猜錯了……但願我猜錯了!」

阿飛忽然停下腳步,凝視著李尋歡,道:「你是不是要重回興雲庄?」

李尋歡凄然二笑,道:「我實在也想歹出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樓上的一盞燈還在亮著。

李尋歡痴痴地望著這鬼火般的孤燈,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取出塊絲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來。

鮮血濺在絲巾上,宛如被寒風摧落在雪地上的殘梅,李尋歡悄悄將絲巾藏入衣里,笑著道:「我忽然不想進去了。」

阿飛似乎並未發覺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已來了,為何不進去?」

李尋歡淡淡道:「我做的事有許多都沒有原因的,連我自己都解釋不出。」

阿飛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刀。

他的話也像刀,道:「龍嘯雲如此對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尋歡卻只是笑了笑,道:「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無論做出什麼事來,都值得別人原諒的。」

阿飛瞪著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頭,黯然道:「你是個令人無法了解的人,卻也是個令人無法忘記的朋友。」

李尋歡笑道:「你自然不會忘記我,因為我們以後還時常會見面的。」

阿飛道:「可是……可是現在……」

李尋歡道:「現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風吹過大地,風在嗚咽。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遙遠得就像是眼淚滴落在枯葉上的聲音。

兩人還是面對面地站著,明亮的眸子里已有了霧。

沒有星光,沒有月色,只有霧——

李尋歡忽又笑了笑,道:「起霧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阿飛道:「是。」

他只覺喉嚨里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連聲音都發不出。

他沒有再說第二個字,就轉身飛掠而去,只剩下李尋歡一個人,一個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黑暗裡。

他的胴體與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為一體。

阿飛掠過高牆,才發現「冷香小築」那邊也有燈火亮著,昏黃的窗紙上,映著一個人纖纖的身影。

阿飛的心似在收縮。

屋子裡的人對著孤燈,似在看書,又似在想著心事。

阿飛驟然推開了門——

他推開門,就瞧見了他旦夕不忘的人,他推開了門,就似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木立在門口,再也移不動半步。

林仙兒霍然轉身,吃了一驚,嬌笑道:「原來是你。」

阿飛道:「是我。」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也很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林仙兒拍著胸口,嬌笑道:「你看你,差點把我的魂都嚇飛了。」

阿飛道:「你以為我已死了,看到我才會嚇一跳,是么?」

林仙兒眨著眼,道:「你在說什麼呀?還不快進來,小心著涼。」

她拉著阿飛的手,將阿飛拉了進去。

她的手柔軟、溫暖、光滑,足可撫平任何人的創痛。

阿飛甩開了她的手。

林仙兒眼波流動,柔聲道:「你在生氣……是在生誰的氣?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她依偎到阿飛懷裡。

她的身子也是那麼柔軟而溫暖,帶著種淡淡的香氣,是可令任何男人都醉倒在她裙下。

阿飛反手一掌,將她摑了出去。

林仙兒踉蹌後退,跌倒,怔住了。

過了半晌,她眼淚慢慢流下,垂首道:「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說出來,我被你打死也甘心。」

阿飛的手緊握,似已將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發現林仙兒方才是在看書,看的是經書。

少林寺的藏經。

林仙兒流淚道:「那天你去了之後,我左等你不回來,右等你也不回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多為你擔心,現在好容易等到你回來,你卻變成這樣子,我……我……」

阿飛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是從未見過她這個人似的。

等她說完了,阿飛才冷冷道:「你怎麼等我?你明知我一走入申老三的屋子,就是有去無回的了。」

林仙兒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飛道:「百曉生和單鶚將少林藏經交給你時,你就要他們在申老三的屋裡設下陷阱,你不但要害我,還要害李尋歡。」

林仙兒咬著嘴唇,道:「你真的以為是我害你?」

阿飛道:「當然是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我會去找申老三。」

林仙兒以手掩面,痛哭著道:「但我為什麼要害你?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就像是忽然被抽了一鞭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道:「我是梅花盜?你竟說我是梅花盜?」

阿飛道:「不錯,你就是梅花盜!」

林仙兒道:「梅花盜已被你殺死了,你……」

阿飛打斷她的話,道:「我殺死的那人,只不過是你用來故設疑陣,轉移他人耳目的傀儡而已。」

他接著道:「你知道金絲甲已落入李尋歡手裡,知道李尋歡絕不會上你的當,就發覺自己的處境已很危險了,所以那天晚上你就故意約好李尋歡到你那裡去。」

林仙兒幽幽地道:「那天晚上我的確約了李尋歡,只因那時我還不認得你。」

阿飛根本不聽她的話,接著道:「你要那傀儡故意將你劫走,為的就是要李尋歡救你,要李尋歡將那傀儡殺死,等到世人都認為『梅花盜』已死了,你就可高枕無憂了,你不但要利用李尋歡,也利用了你那夥伴做替死鬼。」

林仙兒反而安靜了下來,道:「你說下去。」

阿飛道:「但你卻未算到李尋歡忽然有了意外,更未算到會有我這樣一個人救了你……」

林仙兒道:「你莫忘了,我也救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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