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雲聽了李尋歡的話,垂下了頭,沉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
李尋歡道:「你千萬莫要再來送我,我從來不喜歡送人,也不願別人來送我,我看到別人送行時那種如喪考妣的模樣就覺得噁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況我這次去的地方又不遠,說不定三五天就會回來。」
龍嘯雲也打起了精神,展顏笑道:「不錯,你回來我一定接你,那時我們再好好醉一場。」
突聽一人幽幽道:「你們明知他這一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又何必還要自己騙自己?」
林詩音緩緩走了過來,美麗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許多。
李尋歡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卻還是笑著道:「我為何不會回來?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林詩音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冷冷道:「誰是你的好朋友,這裡根本沒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著龍嘯雲,道:「你以為他是你的朋友么?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該立刻讓你走。」
龍嘯雲道:「可是他……」
林詩音道:「他不走,是怕連累了你,但你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卻是你的事。」
她沒有聽龍嘯雲答覆,就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龍嘯雲霍然長身而起,嗄聲道:「她說得對,無論你走不走,我都該放了你的。」
李尋歡忽然大笑起來。
龍嘯雲怔了怔道:「你……你笑什麼?」
李尋歡叫道:「你幾時學會聽女人的話了?我交的是龍嘯雲,是條好漢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憐蟲。」
龍嘯雲緊握著雙拳,熱淚已不禁奪眶而出,顫聲道:「兄弟,你……你對我太好了,我並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卻叫我這一生如何報答你?」
李尋歡道:「我正有件事想求你。」
龍嘯雲一把抓住他肩頭,道:「什麼事?你只管說,快說。」
李尋歡道:「昨天來的那少年阿飛,大哥你總該還記得他吧?」
龍嘯雲道:「當然記得。」
李尋歡道:「他若有了什麼危險,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龍嘯雲的手緩緩鬆開,仰面長嘆道:「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只記著他,你難道從來不肯為自己想想?」
李尋歡道:「我只問你答不答應?」
龍嘯雲道:「我當然答應,只不過,也許我再也見不著他了。」
李尋歡失色道:「為什麼,他難道已……」
龍嘯雲勉強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他怎麼還會再來?」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來,只不過他一定會再來的。」
龍嘯雲道:「他若會來救你,為何直到現在還沒有來?」
他長長嘆了一聲,又道:「兄弟,你對別人雖然義重如山,但別人對你卻未必一樣。」
李尋歡笑了笑,道:「他對我怎樣是他的事,但我還是要求大哥,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見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龍嘯雲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喚道:「龍四爺……龍四爺。」
龍嘯雲站起來,又坐下去,道:「兄弟,你……」
李尋歡笑道:「我的酒已喝夠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過千萬要記著,明天早上千萬莫要再來送我。」
龍嘯雲緩緩走到門口,但一走出門,他的腳立刻就快了,只見田七站在園子里的樹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趕了過去,壓低聲音道:「得手了么?」
田七道:「沒有!」
龍嘯雲變色道:「沒有?你們十幾人,再加上心眉大師和鐵笛先生,難道竟對付不了一個小夥子?」
田七苦笑道:「這小夥子可實在太厲害了,簡直有些可怕,趙老大被他傷了不說,連鐵笛先生都已傷在他劍下。」
龍嘯雲連連跺腳,道:「我早知道這小子不好惹,你偏說鐵笛先生一定可以對付他。」
田七道:「他雖然逃走,卻還是中了心眉大師一掌。」
龍嘯雲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們為何不追?」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去了,我特地趕來通知你一聲。」
龍嘯雲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這裡來守著。」
樹的後面,有座假山。
他們兩人剛走,假山後就幽靈般出現了條人影,她美麗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和懷疑,也充滿了悲哀和憤恨。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著,淚流滿面。
自己的丈夫竟是個出賣朋友的賊。
林詩音的心都碎了,她輕輕啜泣著,然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大步向李尋歡那屋子走過去。
但就在這時,有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林詩音身子一閃,立刻又退入假山後的陰影里。
田七已帶著七八條勁裝疾服的大漢趕過來了,沉聲道:「守住門,莫要讓任何人進去,否則格殺勿論。」
他自己顯然也急著想去追捕阿飛,話未說完,已縱身掠出,大漢們立刻張弓搭箭,守住了門窗。
林詩音緊緊咬著嘴唇,已咬得出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為何總是輕視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學武,她總認為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武力可解決的。
現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確非用武力解決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間屋子。
突聽一陣輕微的喘息聲,一條人影走了過來,他腳步雖然有些不穩,但還是走得很快。
林詩音認得這人就是今天才趕到的鐵笛先生。
只聽鐵笛先生厲聲道:「姓李的是不是在這間屋子裡?」
大漢們面面相覷,道:「我們不大清楚。」
鐵笛先生道:「好,閃開,我進去瞧瞧。」
大漢道:「田七爺的吩咐,無論誰都不能進去。」
鐵笛先生怒道:「田七?田七是什麼東西,你們可認得我是誰?」
那大漢眼睛盯著他身上的血跡,道:「無論誰也不能進去。」
鐵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李尋歡閉著眼睛,似已睡著了。
忽然間,他聽到一聲慘呼,呼聲並不響,而且很短促。
李尋歡知道只有被一種很尖銳的暗器釘入咽喉時,才會連慘呼都發不出來,這種情況他當然已看得很多。
他皺了皺眉:「難道又有人來救我了么?」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手提著鐵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進來,臉上雖已全無血色,卻滿含著殺機。
李尋歡目光停留在他手裡的鐵笛上,道:「鐵笛先生?」
鐵笛先生盯著他的臉,道:「你被人點了穴道?」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看到我面前有酒都沒有喝的時候,一定是動也不能動了。」
鐵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無抵抗之力,我本不該殺你的,可是我卻非殺你不可。」
李尋歡道:「哦?」
鐵笛先生瞪著他,道:「你不問我為何要殺你?」
李尋歡又笑了笑,道:「我若問了,反而難免要生氣,要向你解釋,你一定還是不信,還是要殺我,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鐵笛先生怔了怔,大聲道:「不錯,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要殺你的……」
他面上泛起一陣激動痛苦之色,嗄聲道:「如意,你死得雖慘,但我總算為你復仇了!」
鐵笛又已抬起。
李尋歡嘆了口氣,喃喃道:「如意,你見到我時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因為你既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
忽然間,林詩音沖了進來,大聲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鐵笛先生一驚回頭,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攔住我,誰也攔不住我的。」
林詩音臉色發青,道:「我並不想攔你,但這是我的家,要殺人至少總得讓我動手。」
鐵笛先生皺眉道:「你也要殺他?為什麼?」
林詩音道:「我要殺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過是為妻子復仇,我卻是為兒子復仇,我……我只有一個兒子。」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你卻不止一個妻子。」
鐵笛先生沉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後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鐵笛銀釘快如閃電,縱然後發,也可先至,誰知林詩音走過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擊出。
林詩音雖然武功不高,但畢竟不是弱不禁風的弱女子。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鐵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撞到牆上。
要知他傷勢本已難支,全憑暗器傷人,此刻身子一震,傷口進裂,鮮血又飛濺而出,人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