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塞因

尤努斯出魚腹而獲救之日。

片刻之後,齊亞德才回過神來,他喝退了身邊的妃子們,當然還有艾卜·蓋斯。齊亞德顫抖著看著盒子里的人頭——先知的外孫。

陸軍中士約瑟感到自己的眼睛裡一陣難受,彷彿有無數的霰彈,擊中了他身體上最脆弱的一部分。淚腺自動地分泌出咸澀的液體,沖刷那些細小的沙粒。但他還是沒有戴上墨鏡,用手捂著嘴巴和鼻子,艱難地眯起眼睛,注視著腳下漸漸遠去的沙漠。

黑鷹直升機的葉片不停地飛舞旋轉著,無數黃沙被卷到空中圍繞著他們,伴隨著這隻以印第安人命名的黑鷹向北翱翔而去。直升機的舷窗大開著,全副武裝的約瑟就坐在敞開的窗邊,他的身上綁著牢固的安全帶,手裡握著M16步槍,鷹一般的眼睛巡視著離他幾百米以下的黃色沙漠。一支美軍的車隊正在沙漠中的公路上緩緩行駛著,他看到幾十輛M1A2主戰坦克和布雷德利步兵戰車,後面還有油料補給車和悍馬吉普車,路邊還有幾輛被燒焦的伊拉克T55坦克。滾滾的黃沙被車輪碾起,漸漸地模糊了約瑟的視線。

狹小的機身里總共擠了十一個人,在直升機巨大的噪音中,約瑟勉強聽清了身後幾個人說話的聲音。他們在激烈地討論著戰爭會不會很快結束,有兩個人甚至還爭得面紅耳赤:一個人說薩達姆實際上已經死了,戰爭會在一周內獲得勝利,他們也很快就會回家了;但另一個人卻異常悲觀,他認為伊拉克方面正在誘敵深入,他們盼望著美軍快點進入巴格達,所有進去的美國士兵都會變成屍體。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第七騎兵團已經離巴格達不遠了,或許他們很快就會見到巴格達那些巨大清真寺的尖塔了。

不——侯塞因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前依舊一片黑暗,只有一點光亮在前方閃爍,那是山洞口。他大口地喘息著走出了山洞,陽光又一次刺激了他的眼睛,他只能手搭涼蓬向南邊的麥加城望去,聖城在陽光下發出閃閃的金光。

他想讓自己從夢裡醒過來,但卻始終無濟於事,彷彿自己被關在一間黑暗的屋子,眼前所見的只是幻影。即便在戰爭的第七天,他親眼目睹了自己戰友的死——在那條死亡的公路上,一串子彈從某個隱蔽的地方射了出來,他們立刻趴在了地上,通過高頻步話機請求空中支援。阿帕奇直升機迅速地趕到,向一棟伊拉克民房發射了導彈的,那棟房子立刻就被夷為平地——天知道那裡面有沒有平民。直到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他身邊的戰友,那是一個來自南方的黑人,他的臉上有一個大洞,一些黑色的污血正在不停地向外噴涌著。顯然,剛才那串子彈擊中了他的臉部,這個入伍前的計程車司機當場就死了,一些血濺到了約瑟的鼻子上。約瑟依舊一動不動地貼著地面趴著,傻傻地看著黑人的屍體,他寧願相信這只是一場殘酷的夢。

易卜拉欣點點頭,看準了外面合圍軍隊最薄弱的一個地方沖了出去。東方冉冉升起的天光照耀在綠洲和沙漠上,侯塞因和他的戰士們,目送著易卜拉欣的身影消失在倭馬亞人的軍隊中。他們看到了彎刀間的格鬥和馬上飛濺的鮮血,但轉眼間圍困的隊形又恢複了正常,就再也看不到易卜拉欣的影子了。

說完以後,侯塞因對自己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了父親阿里,想起了十九年以前,那條通往庫法清真寺的道路。而對於侯塞因來說,他的道路是從麥地那到伊拉克,這是他的殉難之路。

不知道是誰開了第一槍,那傢伙的槍法比訓練的時候准多了,立刻就擊中了小轎車的擋風玻璃,約瑟依稀可以看到一些血噴到了玻璃上。幾秒鐘以後,所有的人都開槍了,他們使用手中的各種武器,也包括約瑟。那輛白色的小轎車立刻被打成了篩子,旋即發生了爆炸,在公路上翻騰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公路邊上燃燒了起來。

(4)本人手頭並無侯塞因妻妾的資料,小說中的馬爾基娜系本人虛構。

依然沒有人敢過去,但約瑟卻突然站了起來,他丟掉槍跳出了營地,衝到那劇烈燃燒著的小轎車邊上。他看到在小轎車的後排座位上,正燃燒著兩具屍體,一具看起來象是一個女人,懷中還抱著一個已經分不清性別了的小孩子。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面目已經完全看不清了,劇烈地爆炸和燃燒使他們的皮膚粘了起來,再也分不開了。

在此之前,穆斯林·阿慕爾已經帶著一支先遣小分隊前往伊拉克了。但即便如此,現在跟隨著侯塞因的這支隊伍,總共還不到兩百人。

忽然,黑鷹降低了飛行高度,又有一些沙子進入了約瑟的眼睛。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問自己:那真的是夢嗎?

這一天是阿術拉日。

一剎那間,時間似乎突然凝固住了。隔著幾十米的空中,約瑟和伊拉克少女的四目對視著,約瑟看不到她面紗下的臉,他只覺得在自己少年時的夢中,似乎見過這個少女。

兩匹阿拉伯獵馬賓士在麥地那城外的曠野上,他們的騎手有著共同的特徵,裹著白色的長袍和頭巾,與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們都生著鷹一般的鼻子,還有黑亮的眼睛。他們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盡了,吃力地伏在馬背上。而他們的馬與主人一樣疲倦,細長的馬蹄偶爾也會因饑渴而痙攣。

其實他們來自不同的方向,一個從哈里發所在的城市敘利亞大馬士革而來,而另一個則從幼發拉底河畔的伊拉克大城庫法而來。他們帶著乾糧和水,各自走了十幾天的路程,日夜兼程從未歇息過。他們各自穿過了貝杜因人放牧的草原戈壁,走過荒無人煙的內夫得沙漠,終於在人困馬乏的最後關頭,幾乎同時來到了麥地那城外。在從北面進入麥地那的必經之路上,他們意外地相逢了,他們彼此並不相識,從蒙臉的白布上面露出各自的眼睛,互相凝視著對方,就連他們的馬也停下了蹄子警覺地打著圈。

侯塞因終於輕嘆了一口氣,他無奈地看著身邊的人們,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忽然想起了馬爾基娜的眼睛,現在她在做什麼呢?是在清真寺里禮拜,還是在家裡向安拉祈禱?他默默地說了聲對不起。

在走出沙漠前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們在一片堅硬的戈壁上安營紮寨,點起了炊煙燒烤食物。天空越來越黑,直到滿天星斗覆蓋了頭頂。所有的人都熟睡了,只有侯塞因一個人坐在帳篷外邊,仰望著天上的星星。

敘利亞人也摘下了蒙面的布:「我叫馬吉德,來自大馬士革。」

易卜拉欣取出水袋喝了口水,滋潤著乾裂的嘴唇,他大聲地說:「色倆目。我的兄弟,你來聖城麥地那幹什麼?」

「我來找阿里的兒子,也是先知的外孫——侯塞因,為他捎個口信。」馬吉德駕著馬向前而去。

一個黑膚色的僕從挽住了他們的馬,然後帶著他們穿過一間帶有水池的庭院。這棟白色的泥坯平房非常簡樸,看上去就好象一個小商販的家。在一個明亮的房間里,他們見到了仰慕已久的侯塞因。

易卜拉欣緊跟在他身邊,兩個人騎著兩匹幾乎相同顏色的馬,並排著走過麥地那城外的葡萄園。他們越過了一條寬闊濠溝的遺迹,這是先知在來到麥地那五年以後修建的,在這裡發生了著名的濠溝之戰,勝利地保衛了最早的一批穆斯林。

馬吉德和易卜拉欣很快就成為了好朋友,在到達侯塞因的住地之前,他們路過了先知的墓地,於是他們順道完成了一次簡短的朝覲。麥地那的街頭顯得平靜而安逸,這裡是適合人隱居的好地方,他們很不情願地打破了這裡的安寧,縱馬來到了侯塞因的住處。

來自伊拉克的人微微笑了笑,他摘下蒙臉的布,把對方的這句話重新複述了一遍,接著說:「色倆目。兄弟,我叫易卜拉欣,來自庫法,你呢?」

侯塞因用他那雙大和黑亮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這兩個風塵僕僕的客人。馬吉德似乎能從他那雙瞳孔里,發現一片漂浮的雲霧。侯塞因有著白皙的皮膚,漂亮的鼻子和鬍鬚,還有保持得很好的瘦長身材。雖然他的實際年齡已經五十多歲了,但看起來似乎只有四十齣頭,他那張完美的臉龐據說酷似他的母親法蒂瑪——先知穆罕默德的獨生女。

「色倆目,我的兩位兄弟,你們從哪兒來?」侯塞因用平和的語氣問道。

「尊敬的侯塞因,我叫馬吉德,來自大馬士革。我來是向你傳遞一個消息:穆阿維亞死了。」

「我們的哈里發去世了?」侯塞因仰起了頭,虔誠地說:「願他升入安拉的天堂。」

脊柱劍緩緩地落在了地上。

當窮蒼破裂的時候,

那是什麼時候?約瑟想了想,他輕輕地告訴自己:那是昨天做的一個夢吧?

「為什麼?」

「自從十一年前,你的哥哥哈桑被人毒死以後,尊敬的侯塞因,你就成為了先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後代了。你是先知的外孫,你是阿里的兒子,你的血統無比高貴,除了你之外又有誰能勝任哈里發之位呢?」

馬吉德高聲地說道:「易卜拉欣兄弟說的太對了,尊敬的侯塞因,象你的父親阿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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