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密碼

她很美。

美得驚人。一頭黑色的捲髮,夾著幾縷天生的紅色髮絲。一雙大而明亮的黑眼睛閃爍著,鼻子生動而調皮,嘴唇豐滿,下巴的線條柔和。更重要的是,她那近乎於淺棕色的皮膚,健康的膚色,介於中國人與非洲人之間。她看上去似乎不屬於任何種族,或者說,任何種族的特點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當然,那些仰慕著她的同事們都知道,她的父親是一個中國人,而她的母親據說是一個非洲人,完美的基因組合。

此刻,她正在中華大學分子生物研究所里,打開她的計算機。通過網路,她收到了一封邀請函——

三天前,在坦尚尼亞的乞力馬扎羅山終年積雪的山頂上,發現了兩具古人類遺骸,遺骸保存之完整令人吃驚。古人類學家張教授已經進行了初步的檢查,發現這兩具骨骸距今大約有十四萬年的歷史,而且表現出了與現代人幾乎完全相同的體質特徵。這很可能又是一個與人類起源有關的重大發現,於是,張教授邀請該領域的權威研究機構——中華大學分子生物研究所來協助他們做進一步研究。

看完以後,她想也許應該去一次非洲,問候一下十四萬年前的那兩個人。不過,首先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父親,一位著名的分子生物學家。

男同事們看到她走出來,就紛紛殷勤地向她打招呼。她實在太迷人了,既包括身體,也包括頭腦。以至於所有的男人都在暗中憋著勁兒想要獲得她的芳心,可是,沒有一個人成功。她甚至有些討厭男人,不管他們有多麼優秀。不過,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她的父親。

半個小時以後,她回到了家裡,這是一棟背山面海的房子,都市邊緣的世外桃源。她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沒日沒夜地呆在研究室里工作。而父親則恰恰相反,最近的一個月,他整天把自己都關在家裡,不知在忙些什麼。她總有些預感,覺得父親越來越反常。她問父親為什麼,但父親卻總是以仰天長嘆來回答,在那聲嘆息里,她聽得出父親的心裡隱藏著某種難以說出口的痛苦和憂傷。

難道是因為媽媽?父親說,她從誕生的那天起,媽媽就永遠離開了人間,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來。父親只能告訴她,媽媽來自非洲,和她一樣迷人。掐指算來,父親已經過了二十年的單身生活。也許他應該再找一個女人。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只關心他的女兒,有時她甚至覺得父親對她的愛已經超過了父愛的程度。

她走進了客廳,高聲呼喚著爸爸,可是卻沒有人回答。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又湧上了心頭,她把整棟房子都找遍了,都沒有發現父親的蹤跡。除了地下室。

從小時候起,父親就牢牢地叮囑過她,絕對不可以闖入地下室。現在她就站在地下室的門前,眼前又浮現起了父親那隱藏著某種秘密的眼神。終於,她無法抑制自己的衝動,打開了地下室的門。

當柔和的燈光照亮了這個神秘的地下室以後,卻發現父親並不在這兒,只有一台奇怪的機器,粗看起來像是某種醫用治療儀器,有個能容一個人躺進去的凹槽,里端是玻璃罩子。機器的上方有屏幕和鍵盤。當她走到這台機器旁邊的時候,屏幕忽然亮了起來,裡面出現了一行字——「我的女兒,你終於來了。」

「爸爸!」她叫了起來,「你在哪兒?」

屏幕里回答:「其實,我不是你的爸爸。對不起,我不應該叫你『女兒』,我只能稱你為:夏娃。現在,我親愛的小夏娃,我將永遠地離開你。」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顯然,屏幕里是父親的話,可是,他為什麼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呢?

現在,這個秘密終於通過父親(如果還能稱他為父親的話)的文字顯示在了屏幕上——

我的小夏娃,此刻你眼前的這台儀器,是一台時間機器。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時候,我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除了主攻分子生物學以外,也對物理學非常感興趣。我跟過一位元物理學教授,這台時間機器就是他發明的。但是,在一次實驗中發生了意外,教授被時間機器送到了1937年12月的南京,就再也沒回來過。我決心完成教授的實驗,於是,我自己操縱這台機器,進行了一次時空旅行。

那真是一次奇妙的經歷,我把時空旅行的終點定在了十四萬三千年前的東非草原上。不過,我的背包里還放著一個微型的時空旅行器,以便回去時使用。你無法體會,當我第一次降臨在遠古的大陸上時,是怎樣激動的心情。

一切都宛如是夢中所見,我發現了一些今天已經滅絕了的物種,也有一些物種和今天的後代不太一樣。我甚至有些後悔為什麼不把時間定格到白堊紀,那樣我就能夠親眼目睹恐龍了。但很快我就不再後悔了,因為,我見到了更有價值的物種——人類。

是的,人類,毫無疑問就是人類。既不是直立猿人,也不是象尼安德特人那樣的早期智人,而是新人,與現代人類幾乎沒有任何區別的新人,更確切地說,就是生物學角度上最早的現代人。

她是一個女人。

更重要的是,她很美。

難以置信,在十四萬三千年前,一個絕美的年輕女子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她裸露著的皮膚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黑,而是種健康的淺棕色,介於黃種人與黑種人之間,她的臉也是如此。她大而明亮的黑眼睛,正緊緊地盯著我。她的嘴唇如今天的非洲人一樣豐滿性感,但下巴的線條卻象東亞人那樣柔和。她還有一頭黑色的捲髮,髮絲中夾帶著幾縷紅色。

這就是十四萬三千年前的女人,她的美是屬於野性的。她的上半身裸露著,胸前的肌膚髮出誘人的反光,肩膀和小腿上全都是健美的肌肉,幾乎找不到任何多餘的贅肉,我知道那是她在艱苦的野外生存中鍛鍊出來的。她身上唯一的遮掩物是腰間裹著的一張獵豹皮,豹皮的斑點使她增色不少,也許她有著與我們相同的審美觀。

她正在看著我。

一瞬間,時間似乎靜止了,我也獃獃地看著她,看著我們祖先的臉,直到她突然轉身飛奔而去。

她跑得就象一隻真正的獵豹,我只看到她腰間那塊充滿美麗斑點的豹皮不斷晃動著漸漸遠去。我無助地在她身後追逐,但我的速度太慢了,只能大聲地向她喊著,這真可笑,十四萬年前的人怎能聽懂現代人的語言呢?不一會兒,她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作為現代人的我,在身體上與祖先相比實在太脆弱了,我只能倒在灌木下休息。剛才我見到了一個人類,千真萬確,是一個已經完全進化好了的新人,與現代人沒有任何區別,除了人種。她的身上似乎同時具備了現代各個人種的特點,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顯得如此完美。現代人類的各色人種,直到數萬年後才因為定居到不同的環境而開始分化,最早的人類雖然起源於非洲,但其外表和膚色未必與現代非洲黑人一樣,黑種人的膚色也是在此後長期的進化過程中逐漸變黑的。

遠古的夜幕在東非大草原上降臨了,許多夜行動物出沒了。也許,我應該回家了。但我又捨不得這裡,是因為她嗎?那個十四萬年前的女人。

在遠古神秘的星空之下,東非草原的風吹過我的額頭。在具有催眠力的風中,我漸漸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地睜開眼睛,第一眼所見到的是我的同類——她。

是的,就是她。昨天我所見到的那個女子,十四萬三千年前的女子。她在看著我。

我忽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洞穴中。晨曦從洞口照射進來,灑在我的瞳孔里,瞬間,我冰涼的身體立刻感受到了滿世界的溫暖。也許,這種感覺更多的是出自於我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女子。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居然在草原上睡著了。天哪,那實在太危險了,天知道我周圍的夜色里隱藏著多少專門在夜間掠食的猛獸。在這野性的草原上,只有洞穴才是最安全的,毫無疑問,是她救了我。

我坐了起來,發現身體底下還墊了一張羚羊獸皮。我抬起頭看著她那雙黑眼睛,晨曦從她身後射進來,腰間那塊獵豹皮發出了金色的反光。我真不知道該如何來感謝她,她無法聽懂我的任何語言。那就握個手吧,也許手與手的接觸是表達情感最簡單的方式。於是,我向她伸出了手,她似乎還不明白,眼裡一片茫然。面對我這個來自十四萬年後的不速之客,她還有些緊張。不過,有一點可以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來:她知道我和她一樣,我們都是人類。也許正是出於同類之間的憐憫,這人類與生俱來的感情,她救了我。

終於,她也伸出了手,也許只是出於對我動作的模仿。她的手心很粗糙,與現代人嬌嫩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握住了她的手。這是一雙十四萬年前的人類的手,十四萬年的漫漫歲月,人類近化史的長河被我和她的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她的手很有力量,一把就將我拉了起來。她笑了,笑起來的樣子很美,她裸露著的胸膛正在生動地跳躍著,渾身每一寸皮膚都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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