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白璧緩緩地從超市裡走出來,黃昏時分,冬日最後一絲陽光淡淡地射在她臉上,掩蓋了些許的疲倦。她腳步沉重,手裡拎著許多東西,穿過寧靜的小區,這是她一個月以來第一次在天黑以前回家。在走過樓道的時候才注意到,這些天隔壁鄰居們的門口都貼上了紅色的春聯和一個倒寫的「福」字。白璧輕輕地嘆了一聲:又要過年了。

白璧忽然有些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家門口。她按響了門鈴,沒有人開門,她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雖然房間非常寬敞,但卻顯得雜亂無章,許多書籍攤在地上,電腦還沒關,那幾隻兒子收養的流浪狗衝到了白璧的身邊,伸出淡紅色的長舌頭舔著她的手指。白璧並不喜歡這些動物,她只是敷衍似的摸了摸那些狗,然後走進了裡間。

「星星,星星?」她喊著兒子的名字。

沒有人,只有狗兒們呼應似的叫了幾聲。

也許兒子又到外面去玩了。白璧感到渾身都被一股不可抗拒的疲憊籠罩著了,她走進了衛生間,面對著鏡子。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就象S市的市民總是在每周晚上電視台的《自然與人文》節目里看著電視記者白璧在為觀眾做現場報道。現在她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色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她想,也許應該趁著這回台里難得給她在春節放假一周的機會,帶兒子去海南島玩玩,朋友們說那裡的陽光和沙灘可以使她的皮膚迅速地紅潤起來。她又嘆了一口氣,這些天她總是平白無故的嘆氣,儘管她在鏡頭前面卻總是能恢複精神,在化妝師和燈光師高超的掩飾下,她顯得春光煥發,居然還象是十幾年前那樣年輕漂亮。不過,台里的領導早就看出了她的疲憊,所以特批她可以在春節期間休假以調整自己的狀態。白璧不願再多想這些事情,她只是繼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忽然有些了細微的感慨,時光的流逝快得就象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秋水伊人了。她對自己苦笑了一下,離開了鏡子。

她想,兒子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了,她開始收拾一下亂糟糟的房間,這時候那幾條狗又開始纏住她了。不一會兒,白璧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她曾經請過好幾個褓姆。第一個褓姆剛到家不到一晚,一隻蟾蜍,也就是賴蛤蟆爬到了頭上,立刻嚇得逃走了,原來是白璧的兒子正在研究兩棲動物的生物毒性。第二個褓姆在頭一回打掃房間的時候,從白璧兒子的衣櫃里發現了一具骷髏,嚇得報了警,警察到家以後,才發現那只是一具猴子的骨架標本。從此以後,白璧就再也沒有敢請褓姆,甚至連朋友們來登門訪問也被她謝絕了,她擔心兒子會再弄出一條眼鏡蛇或者是一窩馬蜂來闖禍。

過了許久,直到天完全黑了,白璧才把這套大房子收拾好,而且還做好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現在,她就等著兒子回來吃晚飯了。

可是,兩個小時過去了,兒子還沒有回家。白璧有些不祥的預感,她站到了窗前,望著窗外的夜色,樓下有一大片的綠化,各種四季常青的樹木鬱鬱蔥蔥,晚上則是一團漆黑,象個袖珍的森林。她不安地在房間里踱著步,那幾條狗也圍著她轉,這讓她更加心煩意亂。忽然,她想到了聶遠山——她的前夫,難道是他帶走了兒子?畢竟,聶遠山是星星的父親,可是他不應該一聲不響地來,再悄悄地走。她又有了些氣憤,兒子的那些壞習慣也都是從聶遠山那裡遺傳來的,她正是受不了聶遠山那樣的生活方式才和他分手的。於是,她給前夫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聶遠山說他沒有帶走過兒子,這些天也沒有見過。白璧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一個說謊的人。她緩緩地放下電話,心中亂成了一團。

兒子去哪兒了?

忽然,白璧站起來,走出了房門。

一股冬夜的寒風吹來,她有些不寒而慄。

天空中閃著幾顆星光。來自北方的寒風掠過,使聶星感到了徹骨的涼意,於是他抬起頭,仰望神秘的星空。他今年已經十歲了,可看上去還象是七八歲的樣子,站在密密麻麻的樹叢中,完全被茂盛的枝葉所覆蓋住了。他所見到的,也是被不斷分岔的枝葉所分割地支離破碎的天空。

聶星終於有些後悔了,他想到媽媽一定會到處找他的。這是一片臨江的綠地,他經常在這裡捕捉各種昆蟲。即便是冬天,他也依然對深藏在泥土中的螞蟻帝國感興趣,因為在他所能找到的所有昆蟲獵物中,就缺一隻巨大的蟻后了。現在,聶星用來夜晚作業的手電筒已經沒電了,他完全被黑夜所籠罩了起來,腳下那巨大的蟻穴此刻就象是一個墳墓,他為自己挖掘的墳墓。

他想要離開這裡。他小心地撥開那些刺人的樹枝,低著頭,覺得自己就象是某種夜行的小動物。不,是別人的獵物——當聶星聽到身後的樹叢中傳來那駭人的聲聲以後,他就有了這樣的一種感覺。

一群夜宿林中的鳥兒忽然從樹上飛起,翅膀在夜空中拍打著,帶著驚恐的聲音。

風停了。四周寂靜得可怕,聶星的身體蜷縮在樹叢里,竭盡全力地屏住呼吸聲。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沒有風,但樹木卻開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冰涼的樹枝抽打在他的臉上。

聶星開始聞到了一股江水的味道。他明白,那個獵手就在他背後。他不能再等待了,於是悄悄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後猛地向前衝去。

前頭一片黑暗,只有茂密的樹叢,他的臉上給樹枝颳得很疼。

後面在追趕。

那聲音是如此恐怖,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口要把他給吞噬掉,頻率越來越快,直到一個濕漉漉的東西擊中了聶星單薄的肩膀。這一下力量大得驚人,聶星立刻就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他感到肩膀的骨頭都快散了,一棵小樹苗也被他壓斷了,他倒在冰冷的泥土上,掙扎著回過頭來,向那個可怕的東西看了一眼。

漆黑的夜裡,聶星什麼都看不清,只見到一團巨大的黑影正朝他壓來。在黑影的上方,有兩點暗紅色的光亮正幽幽地閃爍著,就象是深夜裡高速公路上汽車的車前燈。

忽然,聶星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壓著他的手臂,隨即,他感到了一股鑽心的疼痛。聶星大叫了起來,十歲男孩凄慘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死寂的冬夜。

聶星有些絕望了,一股江水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有些噁心,他看到那兩道暗紅色的目光正在注視著他。

忽然,他聽到那東西發出一陣巨大的吼聲,震耳欲聾,整個夜空都被這聲音所充斥著,比之猛虎怒嘯更加讓人不寒而慄。

這聲音使聶星的腦子裡瞬間劇烈地暈絢,隨即,他閉上了眼睛,被黑暗和恐懼所包裹著,墜入了一個萬丈深淵。

睜開眼睛,滿眼都一片白色。

聶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現在只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最後,是媽媽蒼白的臉。

「星星,你終於醒了。」白璧緊張地握住了兒子的手,她顯得憔悴了許多。

「媽媽,你怎麼也到天堂里來了?」

白璧有些要哭了,她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說:「傻兒子,你沒事了,醫生說你只是肩膀和左臂受了外傷,幸好沒有骨折,下個星期就能痊癒出院了。」

「原來我沒有死啊。」

「可你差點把媽媽給嚇死了。那晚,你沒有回家,不知道媽媽有多麼著急,我到外面到處找你。忽然想到你經常到江邊的綠地里去玩,就試著找到了那裡,剛到就聽到了你的慘叫聲。我立刻循著聲音鑽進了樹叢,雖然什麼都看不清,但我還是能看到那個黑影,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的。那影子非常高大,肯定不是你,我猜一定是強盜,正好在我腳下有一根鐵棍,我撿起鐵棍,用盡了全力向那傢伙砸去。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巨大的身響,差點把我耳朵給震聾了。接著,那黑影就逃走了,消失在了樹叢間。然後,我就在地上找到了你,立刻送到醫院裡來了。」白璧心有餘悸地向兒子述說著昨晚的歷險。

「媽媽,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去那兒了。」

「星星,媽媽只要你長命百歲。」白璧緊緊地抱住了兒子。

「爸爸!」聶星忽然叫了一聲。

白璧回過頭去,看到病房的門口打開了,她的前夫聶遠山走了進來。

聶遠山撲到了兒子身邊,摟著兒子說:「星星,你沒事吧。」

「爸爸,我沒事了。」

聶遠山又斥責似地對白璧說:「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

白璧忽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她不想辯解,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徒勞無益的,就象過去和聶遠山生活在一起時那些沒完沒了的爭吵。

「爸爸,不關媽媽的事,是我自己不好。」聶星最不希望看到爸爸和媽媽吵架,然後,聶星把事情發生的前前後後都告訴了聶遠山。

聶遠山聽完以後,眉頭緊鎖了起來,然後他問兒子:「星星,你覺得那是人還是動物?」

白璧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立刻打斷了聶遠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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