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萬物生

2006年9月25日,下午15點30分。

屠男還活著。

但葉蕭和頂頂也沒有找到他,此刻屠男依然在巨大的體育場里,當然從看台上是發現不到他的,因為他在看台底下。

這是球場大看台的內部——頭頂是鋼鐵的橫樑,身邊的水泥的支柱,光線從外面狹小的縫隙射進來,黑暗的密閉空間無邊無際,稀薄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屠男背靠在一根水泥柱子上,不知道外面的大雨停了嗎?不遠處的地面還在滴水。

眼前那些黑色的東西又開始閃爍了,像碎片扎進眼球扎進腦子,身體即將破碎成無數片,某個聲音從夢境的記憶里緩緩滋生,溫柔地對他耳語道——

這就是厄運。

從一年多前就已註定了?鬼使神差般地在新公司開張前夕,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受罪?屠男狠狠掐著自己大腿,希望能從惡夢中痛快地醒來。

然而,這不是夢。

一個鐘頭前,他見到這座巨大的體育場。當時葉蕭和頂頂在追逐那條狼狗,飛快地衝進球場的入口。這兩個傢伙跑得太快太急了,把屠男遠遠拋在身後。

等他即將跑進球場時,葉蕭和頂頂早就沒影了,心裡一著急竟腳下絆蒜,重重地摔了下去。也合該是屠男倒霉,旁邊正好是看台與跑道間的隔離溝,整個人掉到了深溝里!

這溝深達兩米,是為防範球迷跳進球場鬧事用的。屠男摔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半晌沒回過神來。幸好屁股上肉多,只是身上擦破了些皮,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等到屠男悠悠地掙紮起來,卻怎麼也爬不出深溝了。倒霉的是那副心愛的墨鏡,也在口袋裡摔成碎片了。他只能嘗試呼喊求救,期望葉蕭和頂頂可以聽到。但他發現自己完全叫不動了,微弱的聲音像小貓似的,根本傳不出深深的隔離溝。

屠男絕望地看著溝上的天空,窄得只剩下半米寬,依稀可見看台頂上的天棚。許多雨水流進了溝底,雖然有排水系統,但雙腳和襪子都被浸透了。他艱難地沿著溝壁摸索,但這條溝就如旅行團遭遇的深谷,居然走了數百米都不見頭——直到他看見一扇小門。

總算有救了!屠男用盡全身力氣才推開這扇門,裡面是球場看台的內部通道,他一頭就扎進這暗無天日的空間。他一邊用手摸索著牆壁,一邊嘗試推開各種各樣的門,在迷宮般的通道里轉了幾十分鐘。

突然,一道門裡亮出光線,原來是個半地下室的房間,接近天花板有排氣窗,正好朝向排水溝,雨天的光線幽幽地射了進來。房間里有一圈座位,當中有小桌子和黑板,一排更衣箱和藥品箱。這是運動員的更衣室,足球比賽中場休息時,教練就在這裡訓隊員的。

更衣室離出口不遠了吧?他興奮地向另一個門衝去,那是運動員出場的通道,卻被一道捲簾門牢牢地封住了。屠男拚命地拍著捲簾門,但聲音並沒傳出去多遠,直到他雙手都拍得通紅,只能絕望地回頭走去。

走廊盡頭有道消防樓梯,他吃力地爬上樓梯,卻是一片巨大的黑暗空間。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再想下樓梯卻不敢了——根本就看不到樓梯口,他只能硬著頭皮向前,好像一下子雙目失明成了盲人。

伸手往前摸到了一個物體,像一堵牆但又沒那麼大,原來是根水泥柱子。他用力向四周喊了幾聲,便聽到了自己空曠的回聲。這裡是體育場建築的內部,柱子就是看台的基礎,上面便是幾萬個座位了吧。屠男再也沒有力氣走動了,背靠柱子坐下來,閉起眼睛等待某個人的降臨。

在一年多前的夏天,他MSN上的名字還叫「流浪四方」。那時他每夜都泡在網上聊天,忽然有個陌生的號碼加了他,對方的名字叫「一朵南方的雲」。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圖片是個綠油油的山谷,顯示文字是繁體中文。他問對方為什麼加他,回答是隨便搜索的HOTMAIL號碼。

屠男的ID是TOSOUTH,顧名思義是「屠」就是TO,「男」的諧音是「南」=SOUTH,屠男=TO SOUTH=給南方。

他問對方幹嘛要搜索這個號碼?

「一朵南方的雲」:因為我在南方,很南方,很南方。

屠男:難道你在南極?

「一朵南方的雲」:一個比南極更南的地方?

屠男:有趣,地球上有這個地方嗎?

「一朵南方的雲」:有。

屠男:哪裡?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

屠男:南明?地圖上可沒有這個地方哦?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世界上任何一幅地圖都找不到這裡,但這裡確實存在。

屠男:好吧,遙遠的朋友,你是個女生吧?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

屠男覺得越來越有趣了,準備施展網上泡妞的絕技:雲兒,我可以叫你雲兒嗎?

「一朵南方的雲」:好的,我喜歡。

屠男:雲兒,現在已經子夜十二點了。如果你還是未成年,請你早些睡覺休息吧。如果你已經是成年人了,那麼我們還可以聊更多的話題。

「一朵南方的雲」:但我這裡的時間只有十一點鐘。

屠男:奇怪,是因為時差?你不在中國嗎?你是中午還是晚上?

「一朵南方的雲」:是晚上十一點,我當然不在中國。

屠男:與北京時間晚一個鐘頭的話,你在越南?

他曾去過越南旅遊過,還記得在胡志明市下飛機時,大家都把手錶撥慢了一個鐘頭。

「一朵南方的雲」:不是啊,我就在南明。

屠男:南明是個國家?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既不是個國家也不是個城市,南明是一個墓地。

屠男看到這裡心裡驟然一抖,難不成今晚MSN鬧鬼了:你說你在墓地里?

「一朵南方的雲」:也許,即將,很快吧……

屏幕有些閃爍,對話框里的文字似乎悠悠地飄了出來。開著空調而鎖緊的窗戶,也被一陣不知名的風吹開了,屠男的背脊滑下一道冷汗:你,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對方卻停頓了許久不說話,屠男又催促了一遍問在不在,「一朵南方的雲」才回答:太晚了,我要去睡覺了,很高興認識你,我還會來找你的。

屠男還想讓她等等,但這朵南方的雲卻先離線了。他重新關好了窗戶,獃獃地坐在電腦屏幕前,看著MSN記錄上的文字。雖然99%的可能性是她在耍他,也許她根本就是在上海,只是在用繁體字的軟體,還假裝是個很遙遠的地方。反正網上的一切都是虛擬的,除非見面否則一切都不必當真。

但剛才那些對話仍令他異樣,隱隱覺得那可能真是個南方的幽靈?不過,幽靈是不會在晚上的睡覺的吧?想到這他對自己苦笑了一下,明早醒來就會忘掉吧。

第二晚,屠男又在線上看到了「一朵南方的雲」,他猶豫片刻之後說話了:雲兒,在嗎?

「一朵南方的雲」打出了笑臉的符號:在呢,TOTO。

屠男:你叫我TOTO?真有趣,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叫我呢。

「一朵南方的雲」:因為這裡沒人陪我說話。

屠男:你是說南明還是墓地呢?

「一朵南方的雲」:差不多吧,除了小枝。

屠男:小枝又是誰?好像有些耳熟。

「一朵南方的雲」:嗯,不和你說這個了,最近我心裡很煩,就像我生活的這個地方。

屠男:發生什麼了?

「一朵南方的雲」: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嗎?

屠男的心又被震了一下:也許吧,你相信嗎?

「一朵南方的雲」:我相信,它們就在我身邊。

屠男:雲兒,你幾歲了?

「一朵南方的雲」:十九歲。

屠男:你好小啊,讀大學了嗎?

「一朵南方的雲」:下個月就要開學了。

屠男:學什麼?

「一朵南方的雲」:靈學。

屠男:好奇怪啊,大學裡會有靈學專業?是學習通靈術嗎?

「一朵南方的雲」:等一等,天哪!又出事了!

屠男幾乎想要把屏幕扯破,看看藏在MSN後面的人是誰:怎麼了?

「一朵南方的雲」:不,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他們來敲我的門了。

隨即女孩就離線下線了,屠男又一次獃獃地坐著。而緊鎖的窗戶也又一次鬼使神差地開了,夜風吹透了他的身體。

一朵南方的雲——你究竟是誰?是個女騙子?還是女學生?是一場可笑的行為藝術?還是針對他的策劃已久的陰謀?

那一夜,他第一次為了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徹夜難眠。

次日屠男沒有去上班,而是在家裡的電腦前守了一天。但他一直等到半夜裡,MSN上仍未見到「一朵南方的雲」。他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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