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手

2006年9月24日,晚上21點01分。

空曠的居民樓,五層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葉蕭警惕地打開房門,用手電筒照亮來人的臉——是旅行團里那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的名字叫成立,也是黃宛然的老公。他穿著一套昂貴的睡衣,漆黑的樓道里沒有其他人了。

「那個法國人醒了?」

穿睡衣的成立點點頭,葉蕭和厲書便跟他下了樓梯。

來到四樓的大房間里,客廳站著個十五歲的少女,那是成立和黃宛然的女兒秋秋。少女繼承了母親的美麗,卻沉默寡言得讓人難以親近。

主卧室里躺著那個受傷的老外,黃宛然坐在旁邊照料他,葉蕭走上去問:「他怎麼樣?」

燭光照著黃宛然的臉,這個三十八歲的溫柔女人,正是最有風韻的年紀。她輕聲回答:「傷口的情況都不嚴重,現在看來已經沒事了,剛才他醒過來一會兒,還能夠說話了。」

「說了什麼?」

「好像是法語吧,我沒聽清楚。」

這時,躺著的法國人又開始說話了,吐出幾個法語單詞,屋裡誰都聽不懂。厲書坐到床邊對法國人耳語了幾句,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懂法語?」

「不,我說的是英語。」

厲書繼續和法國人說話,而法國人也似乎聽明白了,便吃力地用英文回答。葉蕭擔心他的身體,但黃宛然示意沒問題。成立走上來摟住她的肩膀,冷眼看著屋子裡的人們。

幸好這法國人也會說英文,而厲書的英文聽起來很棒,兩人簡單地交流幾句。然後厲書用中文轉述道:「他是法國人,全名叫『亨利·丕平』,今年三十五歲,常住在巴黎。」

亨利睜大恐懼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幾個中國人,還有這陌生的屋子,窗外無盡的夜雨,以及那點幽暗的燭光。厲書急忙用英文安慰他,告訴他這裡都是好人,他們救了亨利的命。葉蕭又催促道:「他怎麼會昏倒在路上的?」

厲書追問了好幾句,黃宛然給亨利喝了口水,他才斷斷續續地回答。厲書做了同聲翻譯:「他們是法國來的旅遊團,全團人是昨天到的清邁,今天早上就出發去蘭那王陵了。」

「他們也路過那吃猴腦的村子了?」

「不,他們早上八點就出發了,很早就開過了那個村子,沒有停留下來午餐。」

成立搖搖頭說:「看來法國人要比我們走運。」

厲書又和亨利溝通了幾句,費力地翻譯說:「他們在車上吃的午餐,這時公路上出現了一條狗——那條狗從路的中間橫穿了過去,大巴開得太快來不及剎車,當場就把狗軋死了。」

「真慘啊!」

黃宛然面露噁心地擰起了眉頭,也許她在家也是養狗的。

葉蕭嘆了一口氣:「其實,長途司機經常碰到這種事情,特別是在這種山路上,就怕這些小貓小狗出現,倒霉的話會車毀人亡!」

「法國旅行團的司機停了車,本想把車頭收拾一下就開走,突然從林子里出來一個老太太——亨利說這老太太簡直像傳說中的妖怪,披著長長的白髮,佝僂著瘦小的身體,穿著一件全身黑色的衣服,長得不像當地的泰國人,眼窩深深地陷進去,鼻樑高高的像吉普賽人。」

接著亨利又說了一大堆英文,看來精神已恢複許多了。厲書用中文解釋道:「那個老太太抱著被軋死的狗痛哭,看來和這條狗的感情很深。她渾身沾滿了狗血,口中不停念著咒語。司機想要把她勸開,但她兇狠的樣子讓人害怕。車上的遊客們都很憐憫她,大家湊了一百歐元賠償給她,但誰都沒有想到——老太太居然將一百歐元的大鈔撕碎了!」

成立輕蔑地說:「也許她根本就不知道歐元長什麼樣吧。」

厲書也不理會這傢伙,繼續做亨利的同聲翻譯:「老太太撕碎了歐元後,又對著旅行團的大巴,念出了一長串似乎是詛咒的話,還用狗血在大巴車身上畫了什麼符號。司機也被她嚇住了,不敢去擦那個符號。亨利也說不清楚符號的具體樣子,總之十分怪異。司機再也不管老太太了,繼續開著旅遊大巴前進。大約十幾分鐘後,車子開到公路轉彎的地方,司機突然渾身發抖抽搐起來!」

黃宛然已聽得入迷,彷彿在看一部恐怖電影,急忙又給亨利喝了一口水。法國人看著窗外的雨夜,戰戰兢兢地說了許多英文,語氣越來越恐懼。

葉蕭已基本聽懂了,但仍讓厲書口譯一遍:「司機像被邪魔附身,車子在公路上亂開起來,而亨利也被晃得暈車了,打開窗把頭探出去要嘔吐。沒想到大巴竟衝出了懸崖,正好把他整個人都甩出車窗。他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後的車子上慘叫聲一片,接著就摔倒在公路上,失去了知覺。」

「這小子真是因禍得福啊!」成立搖了搖頭說,「不然要在懸崖下送命了!」

亨利想要掙扎著爬起來,用英文問車上其他人怎麼樣了?但厲書沒有直接回答他,擔心可怕的真相會刺激到他,只說在公路上發現他一個人躺著。

然後,黃宛然要亨利繼續休息,成立讓她到另一個屋睡覺,由他在旁邊陪著法國人。

葉蕭和厲書走出房間,囑咐黃宛然把門窗鎖好。他們又看了十五歲的秋秋一眼,這少女只是冷漠地站在一邊,像被塑料薄膜包裹著,鮮艷而難以觸摸。

他們走上黑暗的樓梯,回到五樓的房間內。葉蕭重新點亮了蠟燭問:「你相信那法國人說的話嗎?」

「難以置信——法國旅行團的司機中邪了?是那個老太婆的詛咒嗎?」厲書不禁坐倒在沙發上,就像在自己家裡似的,「你知道蠱嗎?」

「蠱?」

葉蕭當然這是什麼,只是裝作不懂的搖搖頭。

「中國西南地區和東南亞常見的巫術,也可能是一種毒術和昆蟲控制術,通常都是由老太婆來下蠱,被施了蠱的人就會遭到大難!我編過好幾本關於『蠱』的驚悚小說,許多次深夜看稿之後就失眠了。」

「不排除這種可能吧。但是,我覺得這個法國人可能在撒謊!」

「為什麼?」

「直覺——警察的直覺。」葉蕭不動聲色地說道,「也許今天是一個離奇的日子,我們也才會來到這個離奇的城市。」

「離奇?」

就當他們絞盡腦汁之時,窗外的黑夜裡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地板和牆壁都開始搖晃……

「天哪!那是什麼?」

他們恐懼地撲到了窗口。

此刻,三樓的窗玻璃裂開一道縫隙。

那巨響如雷鳴般震耳欲聾,隨著外面傾盆而下的暴雨,整棟樓都在瑟瑟顫抖著。

「啊!」

林君如捂住耳朵,嚇得躲進了牆角,灰塵把她裙子弄髒了。一盞壁燈從牆上掉下來,隨著窗外的巨響而摔得粉碎。另一個女孩趕緊吹滅蠟燭,免得倒了引起火災。

在屋子陷入黑暗的同時,那個巨響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三十秒後,一切又恢複死寂,只有黑夜裡永無止盡的大雨。

「是什麼聲音?」林君如依然藏在黑暗的牆角,雙手抱著頭說,「以我在台灣的經驗,這可能是高強度的地震!」

「你果然是台灣人?」

「我是在台北出生長大的——地震後的一分鐘內是最具有破壞性的,七年前我媽媽就死於『920』大地震中。」

「對不起。」

時間又過去了三分鐘,但地板和牆壁沒有再搖晃,還會不會有餘震?林君如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把頭探到窗口看了看,外面的雨夜漆黑一團,只能隱隱看到綠樹對面的建築。林君如長吁了一口氣,但心底依舊沒有平靜下來,七年前悲慘經驗告訴她,等待災難將要發生的時刻是最恐懼的。

除了外面的大雨聲外,她還聽到了某種輕微的聲響,對面那女孩在做什麼?屋裡沒有一絲光線,看不清對方的臉,那聲音就如飛蟲舞動翅膀般輕微,悠悠纏繞在兩個年輕女子的耳畔。

忍不住打開手電筒,一圈白色的光束里,是對面女子半睜的眼睛,還有她鬢邊掛著的耳機——原來她在聽MP3。

「哎呀,我還以為是地震又要來了呢!」

對面的女子二十五、六歲,瓜子臉上鑲嵌著一對大眼睛,在手電筒光束下宛如一尊佛像。她似乎沒聽到林君如的話,依舊戴著耳機背靠著牆,眨了眨長長的婕毛,安然不動地閉上雙眼。

好像在哪見過?林君如佩服地搖搖頭:「你真能靜得下心來啊!我們被困在這鬼地方,隨時可能會有大地震。我都已經一身冷汗了,你卻好像還在度假。」

其實,對方已經聽到她的話了,便報以她一個神秘的微笑,鼻尖微微揚起,嘴角嚅動著說:「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音樂。」

「音樂?」但在這寂靜冷酷的夜晚里,音樂實在是太不搭界了,林君如苦笑了一聲說,「有這麼重要嗎?」

對面的女子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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