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扇門

北京時間2005年5月27日夜晚9點30分

這回她不再迴避,淡淡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她警惕著後退了一步:「要幹什麼?」

衣服已被雨淋濕了,春雨抱著自己肩膀說:「不許你碰我!」

美麗女生常碰到這樣的糾纏,春雨若遇到一向是不理不睬的,何況她現在已走投無路了,這個男生正好撞上了她的槍口,於是心煩意亂間輕輕念叨:「有毛病!」

「將為我開啟——地獄——天堂——旋轉門——天堂——地獄。」

剛才在飛機上那個死在她身邊的老頭,英國什麼大學的終身教授,春雨的空中惡夢。

春雨一時想不起這個姓Bes的阿根廷小說家的中文譯名了,但念出來確實很耳熟啊。

「什麼紀念日?」

幸好葉蕭有著強於常人的意志,很快就清醒回來:「是一首中文現代詩——如果還能算是詩的話,因為它沒有韻腳。」

北京時間2005年5月27日晚上10點

「天哪,你也變得神神秘秘賣起關子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忽然,她可怕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夢中見過這樣一幅畫面。

龍舟掏出一把傘來,撐在春雨頭頂。她也沒力氣再推開他了,黑色的裙子大半已經濕了,倫敦的晚風吹來陣陣涼意,她禁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春雨的心底默念著無數遍「快跑」。千辛萬苦尋找了半年,跨越了半個地球,怎能讓他輕易從眼前溜走?眼前是那穿著黑色風衣的高玄,她緊跟在後面提著黑色的裙擺,伸手要觸摸他的後背卻始終摸不到。似乎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一大片空曠的廣場,一男一女在雨中瘋狂地賽跑,而高高的大本鐘則見證了這場比賽。

「地獄天堂旋轉門!」

「哎呀!今天真是出門大凶。」龍舟使勁拍著後腦勺,把罰單放到春雨眼前晃了晃,「全都是你『作』出來的!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耳邊猶在迴響著高玄的聲音——幾十分鐘前她在大本鐘下問他住在哪裡,他的回答是「旋轉門」。

警察把春雨帶下飛機,第一次踏上英國的土地,做夢都想不到竟是這種方式。深深吸了口倫敦的空氣,仰望歐羅巴的蒼穹卻發現烏雲密布,這算什麼預兆?

「這算什麼?你剛從英國千里迢迢飛回來,晚上跑到我的房間,就為了告訴我有一個叫什麼的旋轉門,會在今天這個黑色星期五打開?」

「開始我也覺得無比荒謬,但這幾天思考了很久,越來越感到可怕。說來你也不會相信,你知道這是誰告訴我的?」

清晨的光線直射入瞳孔,我的腦子從混沌狀態中緩緩退出,猛然想起剛才是什麼在響?

但春雨並沒有任何感激,隨即甩開龍舟的手,跑到馬路對面四處尋找。雨幕中人們撐著傘匆匆走過,抑或有人會停下來,仰頭觀望大本鐘的停擺奇觀。

「喂,你到底住哪裡啊?」

可他還是那副滿臉冤屈的表情:「我是好心把你扶起來的啊。」

老頭會不會發什麼急病了呢?春雨忍不住碰了碰老頭:「 I help you?」

不過還是好險——前車輪離她的小腿只有五公分的距離,差一點就要被軋進去了。

隨著葉蕭一字一頓的嗓音,這小小的書房霎時沉默了,宛如他黑得深不可測的眼珠。

春雨緩緩抬起頭,說出了她飛過來的航班號。

「你都快把我弄糊塗了,你說你三天前在英國見到了——」

我又一次吐出那個名字。

突然,她感到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後背,將她從路上抬了起來。

「Hell」的意思就是「地獄」!

「也許只有到墳墓里去問他了。」

「哎,等一等。」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一奇景,國會廣場上一片喧嘩,人們拿出照相機來拍個不停,還有人在十點零七分的大本鐘下擺出POSE以留紀念。

葉蕭微微顫抖了一下,天空的陰雲就像那個人的黑髮,整個天際似乎都是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以紀念那人在此地度過的短暫時光。

她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靠在路邊的一個郵筒喘息著。他則摸著自己的臉頰,一臉無辜的表情。

她撐著傘退到河邊的欄杆,在倫敦夜色的凄風苦雨中,她披上了一間紅色的罩衫,與黑色的裙子合在一起,宛如司湯達不朽傑作的名字。

「啪!」

一個聲音在心底浮起,但又被他強行按了下去——房間出人意料的大,足有三十多個平米,葉蕭還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病房,幽暗的光線穿透鐵窗射進來,照亮了他的額頭。

「什麼都沒留下!」院長聳聳肩膀,但又拖出一句,「不過,除了——」

就像第一次在S大圖書館見到他的樣子:他穿著一件長及膝的黑色風衣,黑色的褲子和皮鞋,再加上黑亮的頭髮,渾身上下都被黑色包裹著,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最具有殺傷力的是他的眼睛。這是一雙能吸引任何女生的眼睛,黑色的眼球和瞳孔顯得深不可測,很少有男人能具有如此誘人的眼睛,宛如古書上說的「重瞳」。

「上帝啊!」男生似乎有些相信了,伸了伸舌頭說,「教授真酷啊,死都要死在天上。」

「我就坐在教授的旁邊,他在飛機降落的時候猝死了。」

是的,整面牆壁上都畫滿了畫,確切的說是壁畫。

果然有這樣一家飯店!「Revolving door hotel」,春雨反覆念了幾遍,像在念什麼咒語。

然而,電話打到學校卻令人失望,對方說早就有人到機場來接她了,但等了幾十分鐘她都沒出來。她的航班是準時降落的,人家以為她根本就沒上飛機,便在十分鐘前打道回府了。

然而,他搖了搖頭,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Spring rain?」

「我當時也非常震驚,為了不讓其他病人受到這幅畫的影響,便在他離開後把這房間封閉了。」

「除了什麼?」

他討厭這種吊人胃口的說話方式。

龍舟想了想說:「如果『旋轉門』是地名或路名的話,電話簿上應該會有登記吧——對,明天可以去查倫敦市電話簿。」

幾分鐘後。

醫院被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包圍著,看來更像個郊野公園,但矗立在中央的這棟房子,卻保留著百年前的風貌。若不知道這是精神病院,還會以為是死囚犯的監獄。葉蕭走在這監獄的走廊里,巴羅克式花紋的鐵欄杆,使陽光以格子狀投到眼中,就像一張黑色的網。走廊如此安靜,除了偶爾從窗戶飄出的幽幽哭泣聲,幾乎使人聯想到停屍房。

列車在具有百年歷史的隧道里飛馳,車窗外黑暗的地洞,還有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臉,讓她想到了荒村的結局。

陰霾下矗立著維多利亞時代的大門,黑色的獅子威風凜凜仰天長嘯,露出征服者的傲慢目光。它既像威嚴的守護神,也像高舉皮鞭的看守,俯視所有走進這扇大門的人,誰敢不老實便要被送入地獄。

葉蕭往鐵門裡瞥了一眼。

「是,有半年時間。」院長的表情忽然有些僵硬,「在他離開以後,我們把他住過的房間保留了下來,沒有安排其他病人住進來。」

龍舟買了本最新版的倫敦市電話簿,便跑回車上塞到春雨手裡說:「這本電話簿很貴的,記得下次把錢還給我就是了。」

「真有這樣一扇門嗎?」

看著院長古怪的目光,葉蕭的眉毛不自覺地跳了跳。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老毛病,儘管所有的警官都要求喜怒不形於色,但眉毛卻總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他壓低眉毛,神情凝重地跨進鐵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我是春雨,我看到大本鐘停擺了。」

——也照亮了他的眼睛,瞳孔瞬間收縮了一下,像被什麼銳器刺了進去。

「他是怎麼做到的?」

但牆壁不會傷人,傷人的是牆上的畫。

「哦——」他繼續凝視著她的目光,似乎能在她的眼球里看出自己的影子,「讓我好好的想一想,我們是不是——」

說罷春雨坐進副駕駛的位置。龍舟無奈地把罰單收好,坐進車裡踩下油門。

重新睜開眼睛,壁畫依然如故。眼球適應了昏暗的光線,葉蕭看清了這幅巨大的畫——

「那是中國字吧?」院長的聲音從葉蕭背後響起,「我一直看不懂這些字,幾年來也沒有請懂中文的人來看過,你能告訴我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就像迪克牛仔的歌,這場突襲的亂流,似乎只是為了打斷春雨的回憶。飛機停止顛簸,那個叫高玄的她深愛過的男人的臉龐消失了,這裡是空中客車的機艙,她正懸浮於雲端之上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