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撿破爛的

「下盤棋吧。」抓捕彭峰的工作還不知道情況,我看見桌上散放著棋子,坐下來對管文明說。

我棋下得不好,小時候性子比較急躁,雖說被我父親逼著學了兩年,但始終摸不著頭腦。我用過宮炮對他的屏風馬,上巡河車控制局勢,頂前卒制約他的攻勢,就這樣僵持了二十多個回合。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勢均力敵的。說實話,以我淺顯的象棋知識來看,當時我甚至還認為自己是佔優勢的,儘管先期我們彼此都犯了些錯誤,但都彌補得很好。我以為我暗藏殺機,但真正的高手往往深藏不露,總是在你覺得勝利在握、放鬆的時候,給出致命的一擊。

管文明或許就是屬於這樣的人,正當我沾沾自喜的時候,他的卧槽馬已悄無聲息地埋伏在了我老帥的左右。到了這個地步,離我認輸也就只剩下四五步。我從勝利的喜悅頓時落入失落之中,抬眼看了看他,果然人不可貌相,管文明沉著地看著棋局,毫無表情外露。

「輸了,輸了。」我自嘲般地一邊推掉棋子,口裡一邊說著。

偏頭痛不合時宜地疼起來,我這才發現酚咖片已經吃完了。這個毛病很要命,說來就來,而且在這個時刻,我還不能找個地方躺下睡覺。

「再來一局?」管文明笑笑。

「算了,算了。」我打著哈哈,「聊聊天吧。」接著用腦,會加劇頭疼,聊天的話會稍微好點兒,又能保證我不至於睡過去。

「哪兒人?」

「貴州的。」

「結婚了沒?」我打量著他,這個瘦小的中年人看上去50多歲的樣子,腿還有點兒瘸,沒結過婚也是很正常的事兒。

沒想到他回答結過了。「老婆是農村的,」他又恢複了憨態,「腦子不太好使,也就是個過日子的伴兒。」他倒沒有隱瞞這點。

「有孩子沒?」我也笑笑,把煙掏出來遞過去一根。

「有個女兒,8歲了。」

我腦子裡突然跳出了彭峰的女兒,照這個樣子推算的話,那他們結婚的時間也差不多,但管文明明顯年紀要大多了。

「是嗎,看不出來啊,那得恭喜你,老來得女。」我給自己點上煙。

「也不算太老,也就30出頭生的女兒,哦,當然,在我們農村,這就已經算是晚的了。在城裡,很多人都這個歲數生的娃。」

這個回答倒讓我有些小吃驚,管文明看樣子有五十多歲,這樣推算,他也就40歲,跟彭峰差不多年紀。

「養個孩子不容易吧?」我愣了一會兒神,氣氛就有些尷尬,隨即沒話找話地說著。

「城裡別說養個孩子,自己活著都費勁兒。」管文明一臉滄桑地說道,「家裡就我一個勞動力,而且還是賣苦力的,老婆孩子都靠我來養。」

「那是,現在活著確實不易,有沒有想過做點兒啥,我的意思是說做點兒小生意啥的,」我看看他,由衷地表示同情,「光靠搬搬報紙雜誌,掙不了什麼錢吧。」

「呵呵,現在年紀大了,也就不想了,年輕的時候,也琢磨過干點兒事兒,」他看著我,彷彿我不信似的,補了一句,「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年輕的時候,可什麼都干過。」

「沒、沒,我沒別的意思,」我吸了一口煙,「你現在也不老嘛,以前都干過啥?」

「最早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收過破爛。」管文明回答道。我的心突然又「咯噔」一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看不出什麼名堂,這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老臉,隨即便責怪自己想多了,別犯職業病,看誰都像壞人。

「收破爛?那也是好差事啊,發財談不上,但衣食無憂應該沒問題。」我剛剛走訪過廢品站,有第一手資料來讚揚這個職業。

「說實話,這差事還真是挺掙錢的,就是老是有一茬沒一茬地被人侮辱,所以受不了。」

「侮辱?」老管的措辭讓我覺得很滑稽,我看看他,看到一張不像是開玩笑的臉,也憋住了自己的笑意,「啥意思,說說看。」

「該吃晚飯了吧,」門外有人拎著飯盒走過,探頭進來問我們吃飯了沒。老管沖著那人打著招呼,然後轉過頭問我,「馬——警官,吃點兒啥?」

我看看錶,已經傍晚5點多鐘了,肚子倒不是很餓,閆磊那邊還沒有什麼消息,想著倒不如叫點兒外賣,邊吃邊聊,也能消磨點兒時間。管文明自己帶了飯,從抽屜里掏出幾張外賣單,供我選擇:「他們年輕人,自己不做飯,就叫這幾家的飯。」

我比了比菜肴和價格,都是平民消費水準,隨即點了兩個菜,看看管文明拿出來正準備去微波爐里熱的飯菜,豇豆、雞毛菜,全是綠顏色的,隨即邀請他加入和我一塊吃,在我的盛情邀請下,他也沒法子。我又點了一個魚香肉絲、一個蚝油牛肉。我在當班時間,不能喝酒,加之頭又痛,所以叫了瓶飲料。

「你喝啤的,還是白的?」我問道。

「白的吧。」

我愣了愣,心想他酒癮一定不小,三伏天居然喝白的。

在等外賣的時候,管文明一直在咽著唾沫,這也很正常,到了他這個年紀,生活一定很規律,飯點的誤差不會超過半小時,他又是干體力活兒的,肯定過了時間就會覺得餓。

我們接著往下聊:「你剛剛說侮辱?」

「嗯,馬警官,」管文明顫顫巍巍地遞了一根煙給我,四塊五一包的白沙,「不怕你笑話,我是農村來的,像你們城裡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我們這些鄉下人吧?」

「別別,都什麼時代了,現在大伙兒都沒有城裡、鄉下一說。而且農民現在可比城裡人有錢得多。」

「那也是那些有錢的農民,說實話,肯定還是有點兒看不起的,特別是城裡的那些娘兒們,天天跟防賊似的,這小嘴嘚吧嘚吧不帶停的,就跟棍子一樣呼呼生風,直打在你的心窩子里。」

「呵呵,有可能吧,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難免會有些俗妞,別答理她們不就完事兒了。」

「特別是那些有了點兒小文化的,簡直得理不饒人!」管文明憤憤地說著,我注意到他的雙手捏起了拳頭。

如果說管文明的年紀以及過去的職業是線索,那麼這次他握緊的拳頭就再次讓我有了不好的直覺。對於嫌貧愛富的女人,每個人都會有些偏見,這很正常,但上升到握緊拳頭、鼻翼膨脹就有些不妥了。

我突然想起當年的懸案,查到現在,嫌疑人強姦肢解的心理動機,不管是否屬實,但起碼都已經找到了。但我們始終無法找到,嫌疑人最初殺人——為何他會仇恨到要殺死女性的地步。

管文明接下來的講述,為此提供了很好的一種可能。他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於他母親的。

故事的開頭總是很長。20世紀90年代初,管文明20出頭,還處於世界觀初建的階段。他的母親不幸患上了胰腺癌,被送進了醫院,再接下來的情節就有點兒狗血。貧困家庭攤上這事兒總是離崩潰不遠了。

「這不是重點,」他對我說,「其實從這個病被確認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結局是什麼了。生老病死沒啥了不起的。我們農村人,命比紙賤,但送到了醫院總不能不看。」

說到這事兒的時候,管文明的眼圈有點兒紅,我發現他的拳頭又握起來。悲傷和憤怒總是一對親兄弟,我想我基本能夠猜測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兒了。

果然,事實和我猜想的沒啥兩樣。在入院一個星期之後,管文明的母親病發了。癌症病人往往死於併發症,如果被控制,或許能夠延長生命,但也只是時間問題。這些管文明都有心理準備。可病情來得如此兇猛,卻是一開始沒有料到的。

在此之前,醫生給出的期限是還能有一年的存活期。如果沒有這個「許諾」,也許管文明的心理落差就不會那麼大。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變糟的。她最終死在入院後的一星期,死因是癌栓脫落,堵塞氣管窒息而死。

從半夜12點起,管文明的母親就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癥狀,如果這個時候醫生立馬開出病危,那也就算了。可問題是當班醫生全都不在,只剩下一個大學剛出來的實習醫生。實習醫生還年輕,卻學會了成年人的冷漠和不耐煩,在草草對她檢查和上了點滴之後,得出的結論是,生命體征一切正常。

管文明學著實習生,自己偷偷地給母親把了脈,當時她的心跳在每分鐘180下,是個人都會有質疑,這也是生命體征平穩?

「死一個人很正常,即使我在那個年紀,也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如果她不是我的母親,她的死也許我根本不會在乎。但問題是,她是我媽!」管文明悲傷地說道。

管母從凌晨四點開始表現出極度痛苦的樣子,這種痛苦的程度就算是個陌生人看到也會動容,更何況是自己的母親?

管文明開始焦急地穿梭在醫院的走廊里。那個實習醫生依然保持著冷漠和不耐煩。「我不指望那幫醫生能把我老娘的病看好,只求一個心理安慰罷了。」管文明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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