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連環套

飛機是第二天下午4點起飛的。J市沒有機場,我們先到省城,然後轉火車過去。如果沒意外,9點前能夠順利到達。我中午就回到了家,洗澡換衣服。一點多鐘出發。

出門的時候,大拇指讓合上的鐵門擠了一下,下樓恰逢一輛拖車拖著輛車禍後的小麵包車駛過。小麵包車被撞得已經不成樣子了,像被揉成一團的廢紙。我穿過馬路,在對面打車,心裡有種不祥的預兆,總覺得這次J市之行不會一帆風順。

我這個人這方面的預感很准,2007年的時候我父親病重,我在網上和同事解釋請假的原因,把「私事」打成了「死屍」,結果一個星期之後父親就去世了。這種預感很難說清楚,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在提示,而且總是一語成讖。我不敢多想,心裡卻像有塊兒沒落下的石頭。

到了機場之後,張凡雙背著一個隨身攜帶的書包,沒有行李箱。這和帶著大包小包外出的女生截然不同。我笑著提醒她:「我們可不是去一天兩天!」

「沒事,又不是去旅遊!」張凡雙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飛機上一路無話,到達省城,我開了手機,然後坐上機場到火車站的直通車。省城到J市很方便,機場的車直接開進車站,從專門為機場旅客準備的綠色通道進入站台,然後上車補票。不到一小時,我們就來到了J市,出了車站的大門,正準備打車去市公安局,電話響了起來。對方說是市局的老王,接著命令來接我們來了。

「不是說好我們自己去的嗎,用不著那麼麻煩!」

「來都來了,客隨主便吧!」對方頗為誠懇地說。

我們和老王在車站廣場的中央遇上了。他戴著帽子,昏黃的路燈下面大部分臉被陰影遮住,但仍看得出他的笑。老王中等個兒,30多歲的樣子,領著我們走到停車場。那是輛普桑警車,駕駛座和后座中間攔著一道鐵柵欄,既能坐人,也能裝犯人。

「委屈了!」老王歉意地笑著說,「我們這小地方,公安局經費少。」

「沒事,」我擺擺手,「都不是外人。」

老王熱情地把我們的行李放在副駕駛座,然後開了後門,要我們坐進去。我說這怎麼好意思,還真把你當司機了。

「局長說了,盡一切條件把你們招待好!」

我只得作罷,和張凡雙鑽了進去。車駛出了機場,往市區一路進發。J市果然不大,沒過多久,就熱鬧起來,人流和燈火其實並不亞於那些大城市。「這幾年建設得還行!」老王給我們一路介紹著剛開不久的大超市、J市最大的購物中心、八一廣場上新落成的紀念碑。

J市政府別出心裁,為了宣傳明年的龍舟賽,居然模仿奧運、世博,在廣場上豎起了一塊倒計時的電子鐘,紅色的數字,表示著離端午節的龍舟賽的日子。車一路前行,拐了幾個路口又慢慢地開始偏僻起來。

「市局在新城區!」老王解釋道。車子行駛在寬闊的直行馬路上,城市的燈光依然在我們的周邊閃耀,可是越來越不對勁兒,馬路邊上已經不見了新城區應該有的樓房,而是那些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的低矮破落的民居,並且越來越稀鬆,原本還是一排連著一排,現在隔著幾百米才能看到稀稀疏疏的燈火,剩下的全是黑魆魆的山脈。

我意識到這有些不合常理,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裡?」

老王依然沉默著。

我又問了一遍:「我們這是去哪裡?」

突然,老王猛踩油門,車加快了速度。

「我們這是去哪裡?」我的語氣嚴厲起來。

我看了眼張凡雙,她面露懼色。我去開車門的把手,發現已經鎖上了,拿出手機顯示沒信號,我看了看車頂,這車裡裝了干擾器。

「趕緊停車!」我幾乎命令著說道。

難道我們被綁架了?這個想法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普桑飛快地行駛在黑茫茫的曠野里,人生地不熟,被人綁架,難免凶多吉少。

我把頭湊了過去,隔著鐵柵欄問道:「你——是——誰?」

老王依然不說話。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我的語氣平靜了下來,手伸向隨身挎著的腰包里。那裡有一把加了六發子彈的槍。我從反光鏡上看到老王沒注意我們,甚至還點上了一根煙,我在想作戰策略,是現在就把槍拿出來逼他停車,還是待會兒到了目的地再出其不意地襲擊。

我凝視著他,以防有什麼不測,他吸了一口煙,在反光鏡里和我對了個眼。

很多時候,一對上眼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麼了。

我迅猛地掏出槍,想最後一搏,可已經來不及了。老王轉過頭朝著后座,向我們呼過來一口煙,再接下來我們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昏迷中醒來,努力適應著周邊的黑暗,發現仍在車裡。張凡雙靠在我肩膀上。我不能確定目前所處的位置。從車窗看出去,只覺得我們應該在斜坡上。月亮從雲後面稍稍探出點兒頭,照亮了不大的範圍,我終於看清了,我們在上山的小路上,一邊是冰冷高聳的山體,另一邊則是懸崖。

駕駛座上沒有人,老王不知去向,我推了推張凡雙,她也漸漸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摸了摸挎著的腰包,已經不見了,手機也沒了。張凡雙也是同樣的遭遇,老王在離開之前搜了我們的身。我開了開兩邊的門,依然鎖著。張凡雙已經快撐不住了,第一次出現場,就遇到這樣的事兒。我雖說是警察,但做網監工作,其實只能算是文職,並沒有和歹徒面對面交鋒的實戰經驗。

我安慰張凡雙先不要緊張,然後又觀察了一會兒,猜測老王在哪裡,他把我們帶到這兒來的動機究竟是什麼?冬天的深夜,冷風颼颼,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被凍死在車裡。

「必須得想個法子!」我跟張凡雙說。周圍黑漆漆的,身入險境,坐以待斃總不是個事兒。我側過身子來,靠在張凡雙的身上,盡量留出一段距離,然後伸腿猛地往車門踹去。車伴隨著撞擊,搖晃起來。我連踹了四五腳,車晃得越發厲害,門還是沒動靜。

我喘著粗氣,張凡雙沒有崩潰到我想像中的地步,至少還能說話。「現在怎麼辦?」她問我。

我沒回答,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車廂里越來越冷,剛剛嘗試著踹開車門,又讓我出了一身汗,靜下來之後,反而像層冰一樣貼在背後。

我繼續觀察著周遭的環境,車窗上結了一層水汽,霧蒙蒙的更看不清外面的狀況了。周圍死一樣的寂靜,我和張凡雙越靠越近,寒冷讓我們通過彼此取暖。我感覺到她在發抖,摸摸口袋,看看老王有什麼給我剩下的,我摸到一個打火機。我嘗試著點亮,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給我們帶來了一絲溫暖,我轉眼看張凡雙,她也好不到哪裡去,眼睛一眨一眨的,已經快要哭了。我的手放在火上,稍微搓了搓,不像先前那麼麻木,然後看到前排的鐵柵欄從椅子后座的靠背上凸出來的一小截。

「你幫我拿著火。」

「什麼?」

「幫我拿著火,別一直打著,我讓你開就開!」

張凡雙為我點著火,我湊過頭去看著柵欄,沿著柵欄的邊,摸它們的節點,都是焊死的。我不死心,順著前座後背的皮革感覺到了一個縫隙,然後用力把它撕了開來。

「靠近一點兒!」

張凡雙把火湊了上來,皮革內,鑲在裡面的兩節鐵柵欄中間有一個螺絲釘。

「有鑰匙嗎?」

「什麼?」

「鑰匙,或者指甲鉗什麼的。」

張凡雙掏了掏自己的口袋,什麼都沒有。「鑰匙在包里!」她沮喪地說。

包被搜走了。我有些失望,上下看著自己的身上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工具。皮帶?我一陣欣喜。皮帶的前端有金屬頭,我把皮帶抽出來,對準螺釘的凹槽。皮帶頭有些粗,在車門的鐵皮上用力磨了磨,然後插了進去。皮帶扣正好是個把手,我逆時針方向扭動,螺母鬆了。

一切比我想像的順利,我分開鐵柵欄,然後用力拉開一個口子鑽到前座。前門也是鎖著的,但這並不重要,我想車門打不開是因為上了電子鎖,只要找到電子鎖,我們就可以「突圍」了。

我在公安大學電子信息專業念完本科,進了網監支隊幹了4年。4年里95%的時間在辦公室度過,總共出過兩次現場,一次是搗毀一個色情網站,另一次是同樣也在本地的網路詐騙集團。都是在大批武警控制現場後,我們才進去收拾殘局,而且還僅僅局限於那些電腦設備。

比起窮凶極惡的歹徒,我更擅長的是那些網路與數字連接起來的虛擬世界。我坐在前座,手順著門沿摸索,在門頂的夾縫裡摸到了一個小塑料盒,沒錯,正是這個小塑料盒控制著緊閉的車門。這些難不住我,我又摸到了連接盒子的電線。

「你到前面來。」我轉過身對張凡雙說,然後扒開鐵柵欄留出足夠的空間,讓她能夠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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