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野鐵炮

生命,只有當你意識到它的無可挽回時,它才是有價值的。

十五年前。

緊握著手中的M40狙擊步槍,神崎光馬跟著隊友跳上了待命的警車。在車上最後檢查了一遍瞄準鏡,握住槍身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作為特警狙擊中隊的新人,第一次出任務難免緊張。在腦中反覆回憶著訓練場上的種種要領,作為新晉警員中的標靶成績NO.1,神崎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實力。他想起年幼時和住在北海道的爺爺一起上山獵狐時的情景,除了緊張,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

在擁擠的車廂內,隊長簡單陳述了任務情況:轄區內的一所投資銀行被一名暴徒襲擊,在瘋狂捅傷了六名職員和一名客戶後,襲擊者目前正挾持著一名女出納負隅頑抗。警方已經封鎖現場,心理談判專家也已到位。神崎所在的小組負責在銀行附近尋找狙擊點,以防歹徒在談判破裂的情況下傷害人質。

警車呼嘯著穿過市區,當抵達街口的封鎖線附近時戛然而止。車門打開,所有特警魚貫而出,列隊後迅速解散,尋找合適的狙擊位置——被襲擊的銀行位於一片居住社區的中心,背面靠著公寓大樓,西面是一家便利店,南面和東面則是馬路,距離隔離帶尚有100米左右的距離。從破碎的玻璃窗和大門可以看到裡面橫倒的傷員,但無法確認襲擊者和人質的具體位置。

神崎帶著一名隊友沿著牆根向東跑去,那裡有幾棟二層樓的獨立民宅,無論從視線角度還是高度都很適合作為狙擊點。周圍的居民早已被警方疏散,神崎越過矮牆,爬上二樓的露台,俯伏著架好狙擊槍,將瞄準鏡對準銀行的窗戶。隊友掏出望遠鏡負責瞭望,附近的幾個小組也已紛紛找到了合適的狙擊位,依靠手勢傳遞著準備就緒的信息。

百餘米的距離對於狙擊手而言完全不是問題,神崎透過瞄準鏡,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一片寂靜的銀行——透過窗戶,他看見地板上躺著一個塊頭不小的男人,他的小腹和肩膀中了數刀,藍色襯衣完全被血浸透,胸腔彷彿鼓風機一般劇烈起伏,儼然瀕危的表現……神崎知道,現在逝去的每一秒鐘,極有可能都會帶走一名傷者殘餘的生命力。為了減少最終的傷亡人數,儘快擊斃匪徒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幾分鐘以後,神崎視野中的那名男子停止了呼吸。耳機中正式傳來命令:允許各小隊自主射擊!

警方聯絡的談判專家到場了,通過高音喇叭的喊話,警方與匪徒取得了聯繫。在經過四十分鐘的漫長等待後,匪徒終於提出了訴求——他要求與該投資銀行的總行長和財政大臣見面。

無理的要求。神崎在心中冷笑一聲,身體卻始終保持著俯伏的姿勢。他感覺體內有一頭野獸在騷動,於他的心臟上使勁磨著爪子,可他卻不得不繼續等待。就在這時,窗戶邊出現了一個灰白色的頭顱,神崎神經一凜,險些扣下扳機,那頭顱只在窗口閃了一下,倏忽便又消失了。

神崎在心中暗罵一句,心中的野獸似乎更加狂躁了。

又過了將近六十分鐘,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歹徒忽然一手提著嬌小的女出納,一手揮舞著匕首從銀行大門口正面現身。等待了兩個小時,終於得以一窺目標的真實面目,神崎興奮得微微顫抖——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粗矮男人,頭髮花白,留著邋遢的鬢角和鬍鬚,穿著一件被血污染得抹布一樣的白色T恤衫,胳膊緊緊勒著女出納的脖子,將她擋在自己的正面。

位於南面的狙擊手猶豫著不敢妄動。可對於身處東邊露台上的神崎來說,這樣的角度簡直是天賜良機。

神崎稍稍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緊盯著已經暴露在門框外的女出納和歹徒的手臂——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就能夠進入狙擊範圍。神崎感覺自己已和心中的野獸合為一體,磨得鋒利的爪已然化為槍膛中蓄勢已久的子彈,只待最後一擊……

可就在這時,負責瞭望的隊友卻示意他看向南面——只見南面一處綠化帶內,有一名狙擊手正拚命做著手勢,要求隊友不要開槍。

發生了什麼事?神崎轉過頭去,卻捨不得放下槍接過隊友手中的望遠鏡。從身形和位置判斷,那應該是同期入隊的狙擊手石田,他發現了什麼?竟然打算阻止已經獲得批准的狙擊行動?

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就在這時,歹徒超前跨出了一步,神崎幾乎是神經反射般地扣下了扳機——

「砰!」

野獸準確無誤地咬碎了目標的頭顱,血光四濺的同時,男人順勢歪倒,粗重的身體霎時橫在了大理石階梯上。他懷裡的女出納這才掙扎出來,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手腳並用爬出了血泊。

「混蛋!」南面的綠化帶里發出一聲怒吼,神崎轉過頭去,猛然看見石田摔掉頭盔,朝著自己調轉了槍口……但他立即就被隊友們合力壓制下去,被卸下槍的石田暴跳著,沖著神崎不住叫罵。

發生了什麼事?我做了什麼讓他如此暴怒的事?

神崎的大腦有些空白,野獸剛剛結束血腥的狩獵,他還未從初次開槍殺人的迷惑中清醒過來。

只不過,有一件事是確定的。自己拯救了那些奄奄一息的傷員,懲罰了罪人,在明天的報紙和中隊的通報中,應該會有自己的名字,原本默默無聞的新人,應該會成為未來的國民英雄吧!

望著迅速向銀行靠攏的醫務人員和記者,神崎鬆開緊握槍支的雙手,長長吁了口氣。

「阿楓!」夏天本來就是容易讓人煩躁的季節,更何況家裡還養了那麼一隻精力充沛的狸貓。剛從青森回來沒幾天,勘五郎便又有了新花樣,「阿楓,我在便利店裡抽到了橫濱到福岡豪華游輪三日游的船票!一起去海上避避暑如何?」

「抽獎得的?」我咬了一口橘子冰棒,不情願地從榻榻米上爬起來,「你哪來那麼好的運氣?不會是為了坐游輪使詐了吧?」

「這次倒是真沒有,說實在的,我倒是比較想要二等獎的『政壽司』代金券。」勘五郎把購物袋提進廚房,繼續忽悠道,「這兩張船票的市價可是十萬元!不去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船上的花銷是要自己負擔的吧?去了不是更可惜。」我叼著冰棒重又轉頭看向電視,上一次行動因為並非僱主委託,自然也沒有酬金。最近行業不景氣,我可不想因為交不起房租而被迫回到山裡去自給自足。

「船上的消費和景點花銷確實需要自理,不過船上還有抽獎活動,一等獎是現金一百萬元哦!」勘五郎見忽悠不成,又接著拋出殺手鐧,「你去不去?不去我可就折價賣給鄰居了!」

「……什麼時候?」我瞟了眼完全沒有出門意向的狸貓,心裡換算著一百萬夠我餵飽他多久。

「下周五晚上登船,三天三夜,周一早上就返回橫濱港,路上還有專車接送。」勘五郎興緻勃勃地坐下來,將船票碼在面前,「偶爾放鬆一下也是必要的嘛,吃飽喝足還能有得賺,耍點小手段贏下這點獎金,對我們都不是什麼難事,對吧?」

「難得你居然對豪華游輪這麼感興趣。」我拿起船票掃了眼,只見上面寫著:「藍寶石號豪華游輪浪漫體驗三日游,船上抽獎:一等獎現金一百萬,外加價值十萬元特級紅酒……」難怪!

「下周五嗎?」我將船票交還給勘五郎,不置可否道,「只是下周六就是朔月之夜了,這時候出門你真的沒關係?」

朔月之夜,是所有妖物精靈最為忌諱的時刻。但凡與陰性力量有關的生物,其行動力都跟月亮的運行息息相關。一般來說,月圓則滿,月缺則損,而朔月之夜則是妖靈之力最為衰弱的時刻。大多數妖魔精怪都會盡量避免在這一天遠離領地有所行動。

果不其然,聞聽此言的勘五郎表情一怔,但很快又恢複了興奮的勁頭:「怕什麼,三百年的勘五郎狸大爺哪裡是那些雜魚妖怪能相提並論的!不過是朔月而已,大不了我在船艙里關一晚上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去收拾行李。」看來我還是低估了特級紅酒對他的吸引力。

目送勘五郎興高采烈地衝出房間,當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一個險些致命的錯誤。

八月三十一日,周五晚六點,我們來到了橫濱港的游輪碼頭。

「藍寶石號」名不虛傳,果然是一艘精緻閃耀的豪華游輪。我穿著綉有菖蒲和水仙的夏季和服,站在一群名媛貴婦中顯得有些搶眼。勘五郎倒是穿了一身剪裁合體的休閑西服,那一副紈絝子弟的派頭簡直是惟妙惟肖。

十五分鐘後,電子廣播提示可以登船。「藍寶石號」全長100多米,為豪華游輪中較小的5萬噸級,擁有上下共七層客艙甲板,最大可同時接納1000名乘客。當我們放下行李,通過廊橋集中到甲板上時,一場露天宴會已經準備就緒。船長通過廣播向眾人宣布,這是主辦方為遊客們特意舉辦的歡迎晚宴,今晚在宴會上所消費的常規項目將不計入旅客的行程消費中。話音未落,勘五郎立即挽起袖子,直撲冷餐桌而去。

穿梭在五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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