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藻之花

鮮血噴洒而出,染紅了凈白的石階,驚呼四起,掩蓋了晨鳥明媚的低鳴。

月夜,霜一樣的華光透過打開的落地窗,從戶外的青石台階上流入室內。白色的薄紗窗帘被風吹得彷彿幽靈一樣亂舞。窗外冰冷的空氣肆無忌憚地湧入室內,混合著隱隱的硫磺氣味。

一個消瘦的女子身影,穿過裝飾有落地窗的走廊,獨自站在幽暗的大廳里。微弱的月光照亮大廳,廳堂中央赫然是三個巨大的圓形玻璃魚缸。花朵一般美麗的金魚漂浮在水中,以一種慵懶的姿態望著來人。

女子也定定地望著金魚,她穿著質地優良的絲質睡衣,寬大的衣擺和艷麗的桔梗花圖案,使得她看上去像是一尾直立的金魚。但是華麗的衣飾卻掩不住她蒼白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窩,女子注視著魚缸,以旁人無法聽見的聲音低聲默念著:

「原諒我,請原諒我,很抱歉,真的對不起……原諒我……」

金魚默然無語,以空洞的眼神回應著這一切。

可就在此時,一陣輕微的顫動忽然從腳下傳來。女子驚慌地扭過頭四處張望——大廳內其餘物品都陳設儼然,甚至連書架上擺放的信樂燒陶器都穩若泰山。可只有那三個魚缸,在這不足為懼的微弱震感中產生了劇烈的晃動。水花四濺,金魚在水中驚恐地到處亂竄。最終不下百來斤的魚缸,居然在台座上自行移動起來。

女子滿是血絲的眼瞳越睜越大,終於忍不住發出尖叫。

月色如霜,窗邊那幽靈似的白紗,還在寂寞地狂舞著。

作為舉世聞名的溫泉療養勝地,箱根一直是遊人趨之若鶩的地方。雖然狸貓理論上應該不會像山裡的猴子那樣熱衷於溫泉,但某隻三百多歲狸貓大爺的所作所為,還是讓我意識到一點——生物對於某樣事物的熱衷程度,是不能按照物種來判斷的。

「阿楓,這裡附近有名的溫泉旅館我都事先調查過了!這家的服務項目最齊全;這家的料理非常好吃……啊,還有這家!據說老闆娘是遠近聞名的美人,旅館晚間還有正宗的藝妓太夫來進行歌舞表演……」來箱根的一路上,勘五郎拿著一本畫得滿滿當當的旅行指南,不停地騷擾著我的耳膜。眼下到了目的地,這種聒噪並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愈加喋喋不休起來:「你說我們是先去吃飯還是先去泡澡呢?或者我們每家都住上個一兩天,挨個兒體驗一下……」

「這次的旅行是為了工作,遊玩什麼的等事情達成以後再說。」我勾起嘴角,悠然地向他潑去一盆冷水,「而且,在事件解決前,我們都要住在委託人水原先生家裡。」

看著勘五郎瞬間垮下來的表情,我忽然有種報復得逞後的快感。

這次的事件委託人水原真一先生,是箱根一家知名旅行社的社長。從獲取的資料上看,這位已經年逾知天命之年的企業家依然精神矍鑠、身強體壯,就連髮際線也沒有明顯衰退的跡象,仍可算是對異性相當有吸引力的類型。水原先生的另一個業餘愛好是培育金魚。此行的目的,據說也與他飼養的名貴金魚有關。

輾轉來到水原府上,在女傭的帶領下進入大客廳。水原府可謂是座頗有些年頭的西式建築,但或許是因為管理得當與主人品位的緣故,由內而外都散發著一種咄咄逼人的鮮亮感,不刺眼,但也絲毫不顯得老舊壓抑。裝飾考究的大廳內不知為何遮擋著一塊巨大的絲絨幕布,從裝潢和外部結構來推測,幕布後應該是大廳的西側部分。

出乎意料的是,我們並不是受到邀請的唯一靈媒。在我們抵達前,客廳內鋪著絲綉軟墊的沙發上已經坐著三男兩女——除了委託人水原夫婦和管家川島先生,還有一名行僧打扮的魁梧男子和一名濃妝艷抹的女性。我們進入時,僧人正抱著胳膊閉目養神,女子則似乎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鎏金的茶具。

「……似乎有很不舒服的氣場存在呢。」勘五郎湊到我耳邊低聲說,不知是指人還是指周遭環境。

話音未落,那名「大入道」 一般的僧人忽然抓起禪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沖著我們大聲吼道:

「是什麼妖怪?竟敢如此大大方方地跑到人類家中來!」

勘五郎一下愣住了,而那僧人已二話不說舉起禪杖,在眾目睽睽之下就要朝阿勘劈下!我一個箭步將慌了手腳的狸貓拉到身後,一手擋住那僧人的手腕,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那僧人聞言,狐疑地打量了我一會兒,最終還是收回禪杖,回到座位。

「元空大師,這是怎麼回事啊?」身為管家的川島先生忙不迭上來詢問。他是個身材修長、輪廓分明的機靈年輕人,作為此次委託任務的聯絡人,在之前的聯繫過程中已經見過面。

「誤會,只是誤會而已。」我神態自若地取下帽子,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甜美笑臉,「鄙人是受甲斐寶塔寺住持白荷上人所託,前來應邀的靈媒高野楓,這位是我的助手阿勘。在趕來的途中,我們在寄宿的旅店裡遇到了些個『穢物』,就順便幫店家清除了一下。沒想到身上還殘留了些許邪氣,衝撞了法師,真是對不起。」

「喔?這麼說來,元空大師的靈感力還真是敏銳啊!」坐在上首主位的一名中年男子聞言撫掌大笑,結實的身軀緊緊包裹在鐵灰色的西裝內,彷彿青銅塑像一般堅定有力——雖然髮型和神態略有不同,但仍然能夠認出是水原先生無疑了。

「是啊,高野小姐和元空大師果然都是出手不凡的靈能者,夫人的病看來有望了!」川島用誇張的音調錶達著欣喜之情,轉身對水原先生身旁的女子說道,「夫人,別擔心,您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那名女子抬起頭來,倘若不論憔悴的神情和蒼白的面色,她確是一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身形雖單薄,但卻異常玲瓏有致,叫人不禁心生憐惜。她用迷茫的眼神看了看眾人,隨即便重又低下頭去,彷彿怕冷似抱的起了胳膊。

「呵呵,那種程度的邪氣,一看就知道只是殘留而已,倒是這位法師太過緊張了吧。」坐在法師對面的一名女子掩嘴輕笑起來。她看來與水原夫人年紀相仿,但渾身卻透出一股子令人難以忍受的俗艷氣味。鵝黃色的深V領毛衣搭配玫紫色流蘇絲巾,外加一枚碩大晃眼的金色絲巾扣,愣是把家庭式的聚會氣氛營造出了舞台效果。我和勘五郎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坐到僧人一邊的沙發上去。

「人都到齊了嗎?那麼川島,來給大家互相介紹一下吧。」水原先生說著,動作迅速地打了個手勢。川島連忙從夫人身邊走開,走到僧人身邊道:

「各位貴賓,首先我代表水原府上對諸位的到來表示榮幸。主人與鄙人的身份想必不用累述了,而高野小姐剛才也做了自我介紹……那麼,這位是曾在延曆寺修行的行僧元空大師,而這位女士則是著名的靈異小說家清江裕美,她擁有高超的靈視能力,在媒體圈內非常有名呢!」

「吶,既然算是認識了,我想請教水原先生一件事。」清江裕美抬起手指,誇張地撩了一下頭髮,「您為什麼一下請來三位靈媒共事?是懷疑我的能力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川島聞言,連忙畢恭畢敬地站出來解釋道,「這都是我這個管家的主意,與主人無關。我也只是希望……希望人多的話,夫人的病會好得更快些也不一定。如果有冒犯到清江老師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清江裕美扭過臉去「哼」了一聲,抱起雙臂不再說話。那僧人自打落座後便一直在閉目養神,我只好接過話頭:「不知水原先生此次邀請我們前來,是為了解決什麼問題呢?」

「啊啊,我正要請諸位替我看一下這些東西。」水原先生說著,疾步走向隔開東西兩部分大廳的幕布,伸手拉了拉控制收放的繩絛——大幕徐徐拉開,三個半人高的花崗岩台座支撐起三個碩大的玻璃魚缸,呈品字形排列。三個魚缸中分別飼養著十來條奼紫嫣紅的金魚,在底座地燈的映照下,顯得十分絢麗優美。

可就在幕布完全拉開之際,從我的身後卻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眾人回頭,只見水原夫人抱緊身體蜷縮在沙發里,抓著外套的手指呈現痙攣狀態。雖然看得出是在勉強壓抑,但仍然露出令人擔憂的驚懼模樣。

「夫人,沒事的,今天有這麼多老師在這裡。」川島將右手放在夫人肩上,俯身安慰後又轉頭向我們徵詢道,「抱歉,夫人因為莫名的原因……非常害怕這些金魚。請問各位,在那裡有發現什麼異樣嗎?」

我怔了怔,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身旁的元空和尚。他張了張嘴,卻沒有吐出一字。我心下明了,便輕輕搖了搖頭:「抱歉,因為旅途中使用靈力過度,所以現在我還無法確定那裡有什麼。」

「是死靈哦,怨氣很重的死靈。」

清江裕美的一句話令她立即成為全場的焦點。只見她取出半包DJ女士煙,動作繁複地取出一支,點起、劃拉到唇邊,夾在丹蔻殷紅的指間道:「那裡有個正在不斷發出詛咒的死靈喲。」

她的話令剛剛平靜下來的水原夫人再度躁動起來。她伸手抓住自己的雙鬢,身體無法遏制地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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