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天花板上偷窺

北前真司在公寓大門口跟隔壁的七條由香擦肩而過。

「呀,回來了?」由香笑著說。

「是啊,今天等接班的花了點時間,所以就回來得遲了些。」北前說。

「夜班真夠嗆啊。我現在出去買東西,有什麼要買的,我一起買回來給你啊?」

「謝謝。今天沒什麼要買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

「哎,由香,今天公司發了這個,不嫌棄的話拿過去嘗嘗吧。」北前從包里拿出一聽罐頭,遞給由香。

「這是什麼啊?」由香有點吃驚。

「我們大廈要面市的肉丁蔥頭蓋澆飯的奶油麵粉糊。咖喱奶油麵粉糊不稀奇,但肉丁蔥頭蓋澆飯的奶油麵粉糊不常見。這罐頭在令人懷念的老味道的基礎上,又花了新功夫。先在職員中以試用品的形式分發的,你就拿過去嘗嘗吧。」

「肉丁蔥頭蓋澆飯,聽年紀大的人提到過,但還沒吃過呢。真高興。謝謝!」由香喜滋滋地接過了。

北前真司一邊在一家城市酒店做守衛,一邊在準備司法考試。為了將來能當律師,他一直在挑戰司法考試。但日子也是要過的,所以一邊做守衛一邊準備考試。

他每天學習八小時以上,一天也不間斷,堅持個兩年半,或許才能達到及格線,也不一定能考及格。司法考試就是這樣一種很難通過的考試。

他從大學二部法律系畢業後,由於一邊上班一邊準備考試,學習時間並不充分。夜班又多,過著晝夜顛倒的日子,從睡眠時間內擠出時間來學習佔了相當的比重,效率很差。有時學的知識還趕不上忘了的。

即使如此,北前真司還是沒有放棄,相信自己會有一天通過司法考試,把律師牌別在身上的。為了這個夢想,他惜時如金,抵抗住東京的所有魅力與誘惑,埋頭於六法全書,一直堅持學習。

對於他這樣一個人來說,住在隔壁的七條由香,是孤寂的複習考試沙漠中惟一的綠洲。

她跟北前差不多同時期住進了這座公寓。由於彼此的生活習慣不同,雖說同住同一屋檐下,但碰面的機會很少。

但正因為有同住一屋檐下的緣分,只要見著了,都會說上幾句。

名字由於門牌上寫著,自然就知道了,不必通過自我介紹或互相拜訪而得知。但彼此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職業跟經歷。兩人就是公寓入住者之間那種基本上不交往的、衍生於都市一角的冷漠的人際關係。

不過,這對於北前來說,卻猶如在沙漠旅遊的遊客見著了綠洲。在不認識其他人的東京,由香是北前惟一的熟人,另一方面也是朋友。北前有幾次被叫到由香的屋子裡,喝她親手泡的咖啡。是那種在附近的咖啡店很難喝到的香咖啡。

由香聽說北前在準備司法考試,於是說:「努力啊,你一定會成為律師的。到時我請你當我的法律顧問啊。」

「由香小姐嘛,到時候我免費為你服務。」

「就算是高額的咖啡費吧。」

兩個人就這樣說著調皮話,描繪著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的夢。

拿著從妹妹那裡討來的錢去玩女人,豐崎俊也突然對這樣的自己討厭起來。本不會對這樣的事生起自我厭惡感的,男人的自尊與羞恥早已拋開。遊走於都市的底層,不拋開那些東西就無法生存。

但豐崎不知怎的總覺得,從妹妹那兒討來的一萬塊錢里,滲透著她出賣自己的怨恨。如果拿這錢去玩女人,就等於拿把妹妹分塊出售的錢去玩女人。跟玩妹妹一樣。

在此之前,豐崎也有過拿妹妹的錢去玩女人的經歷。為什麼今天突然生出一股厭惡之情呢?不,倒也不是突然生出的,最近對那種事是漸漸地冷淡下來了。從北方的偏遠小城來東京上學,畢業後工作,然後在東京的底層流浪,自己從未想過境遇會如此凄慘。

在人群處於興奮狀態中的東京,自己真是困惑於它燃燒的熱量。最近突然發現,有什麼東西值得熱烈追求呢?只不過是白白燃燒自己的熱情罷了。明白了這一點,熱情一下子就冷卻下來。與此同時,自我厭惡感出現了。

即使拿著妹妹的錢去玩女人,結果還是空幻。一想到這兒,玩耍之心一下子就消失了。看電視也沒意思,也沒心思看書。書嘛,從大學時代起,除了課本之外就不碰了。打電話叫朋友出來,也常是十次九空。

一旦熱情冷卻下來,膨脹的時間之海就開始結冰。在名為自由的時間之海中,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就像困在冰海的船隻一般,豐崎走投無路了。所有的時間都凍結了,根本無法轉身。

豐崎為了打發時間,雖不想上廁所,但還是去了廁所。除了上廁所,就無事可幹了。對著馬桶解完手,看著好久都派不上用場的自己的命根子,他覺得無比憂傷。

「諺語說『樹上掉下的猴子』(喻無所依靠),到頭來,我原來是沒女人要的牛郎啊。」豐崎一邊解手一邊自嘲。

豐崎解完小手,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廁所的天花板。他發現天花板有點錯位。伸出手去試著推了推,天花板錯開得更厲害了,能看到黑黑的天花棚。

這下豐崎來了興緻。他站在馬桶蓋子上卸下了天花板。伸出頭看了看四周,他發現天花棚遍及整棟公寓。

豐崎從廁所走了出來,拔下開關上插著的應急燈,又走進了廁所。

豐崎站在馬桶蓋上,撐上了天花棚,點著燈慢慢地向隔壁的方向移動。不時地有燈光從下面漏上來。天花板上像是有洞。

他把眼睛湊到漏光的孔上,向下望去,是隔壁的,正在看電視。豐崎雖沒有看到期待的畫面,但從正上方看下去的視野,跟日常的視野真是完全不一樣。

人們的日常視野大抵是水平的。雖說站在某一點向上看或是向下看的情況是有的,但如果不乘飛機什麼的,是不大可能從正上方來看世界的。

更何況這還不僅僅是俯視圖。而是在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偷看其隱私的俯視圖。這給了豐崎以新鮮的刺激感。即使是看電視、看書、睡覺等平常的畫面,如果是在他人不知情的條件下看到,它也染上了截然不同的色彩。

豐崎還沒看過這麼有趣的場面。正因為室內的人還沒意識到有人在看他們,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演技。人的本來面目就這麼毫無保留地顯現出來。

豐崎第一次體會到,窺探他人的隱私是如此的刺激、有趣。

在妹妹外宿的晚上,就是看一整晚也不會厭煩。

凍結的冰海融化了,天花板向他展開了新的人生地平線。這種舉動生產不出任何東西,對社會也毫無貢獻,更準確地說,它還是違反社會公德的。但爬天花板這件事,毫不誇張地講,真讓豐崎感受到了生存的價值。

匍匐在天花板上窺探著他人的隱私,這才體會到自己的的確確活著。讓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活著的事,除了這件,還沒有第二件。

這確實是違反社會規範的行為,但只要不給被窺探者帶來麻煩,是不可能給其身心造成傷害的。六法全書上規定著:所謂盜竊,其目標物是錢物,但豐崎偷盜的並不是這個。而且被害者也沒有被害意識。萬事不知就是佛,豐崎這樣給自己打圓場。

二樓共用天花板的共有十戶,其中一戶是空的,除了妹妹的屋子還有八間,這些都是自己偷窺的對象。八戶中有三戶住的是女子,五戶是男子。

三戶女子中,兩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齣頭,都像是做色情業的。理所當然,他的觀察對象主要是這三個女人。

一提到色情業,就會聯想到私生活不檢點,但她們卻過著非常規律的生活。

觀察(偷窺)她們的生活方式,就感覺不到浪費時間了。由於工作關係,她們回家時都接近深夜了,一到家就趕緊洗澡,洗完澡就趕緊睡覺。休息天的前天晚上有時會看碟,但也不會通宵看。

起床時間大抵也是固定的。最晚凌晨3點左右睡覺,第二天10點左右起床。悠閑地吃過早飯,直到下午4點左右上班,其餘的時間都可以自由支配。

但她們一會兒看看報紙,一會兒寫寫信,一會兒出去購購物,倒是挺忙的。一到4點左右,她們就把自己打扮得像變了個人似的妖艷,出門去上班。生活方式跟妹妹一樣。

但三個女人中,最年輕漂亮的那個人的生活方式稍微有點不一樣。

首先她不每天出門。她每周就出去兩次,而且比其他兩個人要遲,離開家大約是晚上8點左右。雖有最早回來的時候,但常是天亮了才回家。該是跟某個男人共度良宵吧?豐崎不禁羨慕起那個男人來。

從區區一個小孔窺探,視野並不完整,不能完全欣賞到那種美。這雖是件令人遺憾的事,但也正因為只能看到部分,看不到的部分就更引入遐想。

「哥哥最近倒是常來啊。」

壽壽對哥哥最近頻繁來自己家感到詫異。來的次數是多了,卻不是來要錢。壽壽覺得有些奇怪。

「我想定定心,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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