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羅曼蒂克大道

我對酒精並不是特別地抵觸。就算是一瓶威士忌,費點時間,一晚也能喝完。更不用說啤酒之類了。在年輕的時候,體力旺盛,當然比現在的酒量還要大。

儘管如此,就在那一天,為什麼我會醉成那樣呢?

一連幾個月的海外生活,的確是極度地消耗了體力。又因為生活貧窮,沒怎麼吃好東西。即使回到日本以後,渾身的那種疲倦感,還一直持續了很久。再加上當時的旅行計畫是一塌糊塗,幾方面的因素都重疊在了一起。

可是,僅僅因為這點理由,就能爛醉得連黑夜和白天也分不清嗎?

還是因為殘留著濃厚中世風情的城市的,那種夢幻般的印象,使我體會到的幻覺?

鬱鬱蔥蔥的黑色山林、表情沉重的男人、貫穿濃霧的灰色鐘樓,如果停止腳步,好像時間立即便會靜止,甚至連自己的意識也會溜走一般。這就是那個不同凡響的世界。

如今,斷斷續續的記憶,依然鮮明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可是,根本就無法想像那曾是自己親自體驗過的事情。就像在盛夏的炎熱之中,難於想像冬天的寒冷那樣,難於體會到那時所發生的一切。如今的印象,恰如他人的記憶,一下子把住處搬進了我的腦海一樣。

已經過了有好多年。

我最後一個學生生活的夏夭,是在歐洲度過的。此行本來也就不同於有著豐厚資金的旅行。

好奇心旺盛的年輕人,僅有國內旅行已經無法再滿足他們的要求。那時,正好開始了零零星星地海外旅行,僅僅以「想為看看」這祥的願望我開始了歐洲之行。

我也喜歡冒險,絕不甘落後。

偶然有個值得榮耀的熟人在巴黎,便以此為依靠,我奔赴了法國。

巴黎的生活,還算是讓我得到了滿足。

首先,最值得高興的是:離開了日本,踏上了外國的國土。

「我,去過法國。」

回到東京以後,對誰都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說。太過份地吹虛,就會顯得不文雅。若無其事地提起來,想必,一定心情會好一些。如今,在現在,學生的海外旅行,並不稀罕。可是,那時還是個機會不多的年代。

時常跟法國人說一說支言片語的法語,這也極為興奮、激動。

「克曼,布·沙普雷,布。」

「托雷·扎西亞苔。」

說起來,不過也就是這種程度。

起初,我拜託朋友帶著我這個前來遊玩的鄉下人,參觀了巴黎的名勝。聖母院、薩枯雷魯寺院、凱旋門、阿巴列德、夏樂宮、布洛紐的森林、蒙帕納斯的墓地。這些對於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感興趣的。似乎在往常看畫冊和影集時激發起的那種想像力比這更有意思。

美術館也是同樣。我原以為「蒙娜麗莎」這幅畫,會被大張旗鼓地裝飾起來。可當時不過是像張複製品那樣,簡簡單單地吊著。

「噢,就是這樣的畫。」

這也就是我對此的印像。

然後,就是巴黎的姑娘們。

巴黎的姑娘們,可是津津有味。

以往,對女人的穿著等,我沒有怎麼關心過。可是,在巴黎的街頭,看著女人,卻一下子吸引了我的心。她們實在是巧妙地掌握著極其簡樸的——絕對不像是貴重衣裳的穿著技術。因為她們的身高和日本人差不多,具有親近感。儘管如此,那乳房卻像是刺著薄薄的襯衫一樣高高地聳著,僅僅是看上一眼,心裡也會撲隨一跳。

遺憾的是,我沒有遇到適當的女朋友。

大街上有很多妓女。無論如何,因為是忍受艱苦的旅行——儘管如此,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不分晝夜,走遍了各處的偏僻街道。甚至還認識了面熟的——的的確確是只知道面容的一一那樣的妓女。

好不容易來到歐洲,並不是妓女,想和普通的歐洲女子睡上一覺,再回日本。

這種願望,與其說是肉體的慾望,實際上是從內心發出的渴望。

這個慾望,至少在巴黎沒有能實現。

為我提供住處的,是一位學繪畫的遠親。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正想當畫家的決心?很少見他捏過畫筆。他平時做柔道老師,好像有些收入,但生活依然是相當地緊張,吃的是麵包和咖啡。如果沒有其它什麼事,別的食物沒有吃過。

只是,他有一輛摺疊式自行車,在去寫生時,比如去農村畫鄉村的風景等的時候,才用它。

但是,因為他對畫畫並不是太熱心,這輛自行車也沒有怎麼使用。

「用這個旅行就可以。」

這樣,在他的指導下,我騎著自行車,毫無目的地跑遍了整個巴黎的郊外。

摺疊式自行車,在歐洲的生活中,確實是非常方便的交通工具。先乘坐公共汽車到適當的地方,然後,組合起來,騎上就可以走。因為每天只從麵包和咖啡中攝取營養,當然體力下降了不少。不過,難得的是年輕,我踏著自行車的腳蹬,隨隨便便地,盡情地徘徊在富饒秀麗的鄉村。

那時想到的是:人的大腦不是和自行車的速度相稱嗎?汽車雖然能跑得很遠、很快,但是,在汽車裡隔窗得到的印象是散漫的。呈現在眼中的景緻,大腦消化不了。因此,留在腦海中的那些名勝古迹的記錄,僅有一種隔靴抓癢的感覺。

對於這一點,自行車非常適合。每踩一下腳蹬,似乎就可以捲起風光,把它儲存在腦海中。

法國的田園風景是秀麗的。農夫們也都很健壯,並且是樂觀主義者。就連運送乾草的馬也是精神抖擻的。

隨著回國的期限越來越近,僅僅在巴黎的周圍,感到有些不過癮,於是就想利用這段時間,再到其它什麼地方看看。

「去哪裡呢?」

「和巴黎截然不同的地方,想騎自行車轉一轉。」

「嗯,巴伐利亞好。」

不知為什麼學畫的學生建議了巴伐利亞。也許因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要去殘存著和古代一樣的歐洲地方」,他是針對這個想法回答的吧。而且,他本人好像不怎麼離開法國,缺乏外出旅遊的經驗,唯一去過的他鄉,也就是這個地方。

「那裡的風景和法國不同。」

「騎自行車行嗎?」

「要先乘火車,然後就可以了。」

「有坡道嗎?」

這可是自行車的大敵。

「是在山裡,當然多少會有些。如果你順著『羅曼蒂克公路』從南往北走的話,應該是下坡路多,阿爾卑斯山脈在背後嘛。」

「羅曼蒂克公路?」

「這名字不錯吧?」

「嗯。」

如果是波恩和杜塞爾多夫,以後可能好像不會有旅遊的機會。要是現在去的話,最好是德國古色古香的地方。巴伐利亞這一名字具有中世紀的味道,聽起來不錯。「羅曼蒂克公路」—用德語來說是:羅曼蒂修·修托拉阿塞,這音節也不難聽。

不僅僅是巴黎,其實,什麼地方對我都無所謂。

「我騎著自行車,在羅曼蒂修·修托拉阿塞……」

想這樣炫耀一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

那個瘋狂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的名字,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聽到的。這個國王是「羅曼蒂克公路」一帶最有名的人物,他的名字,作為諾伊修伯修達依城的創立者,總是被記載在觀光指南上。他的生涯,和這座古老、夢幻般的城一樣,似乎是從奇怪的童話世界中脫離出來的,充滿了不可解的謎。對瓦格納音樂不尋常的傾倒,把自己和劇中人溶在一起的瘋狂、同性戀、極端的潔癖、孤獨症、自虐性性格、對夢想的神往,還有自殺。據說諾伊修伯修達依城,不是為了讓人在此居住,而是為了再現他的夢幻而建造的。

「總之,這是個非常不可思議的地方。所有的夢,都能實現。也就是說,在那裡,夢幻和現實的境界分不清,會消失。」

「真有意思,我去看一看。」

在巴黎生活得非常節省,這樣多少還剩下點路費。跨越國境的手續也很簡單。

然後,依照從學畫的學生那裡獲得的不充分的情況,打算利用火車、公共汽車、自行車,再根據情況,沿途搭乘別人的車。這樣就制定了大致的旅行計畫。

那計畫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實際上是漫無邊際的計畫。那次旅行本身就是在屋頂樓的房間里描繪出來的幻想!

這怎麼可能呢?

似乎早已超過使用年限的陳舊列車,終於到達了奧格斯堡。

「羅曼蒂克公路」。

從這座城往南到奧地利的國境芬森,往北一直通向華爾茲伯吉。華爾茲伯吉距法蘭克福比較近。我選擇了去北方的道路。

據說在距華爾茲伯吉不到三百公里的地方有兩個城市,一個是內魯特利根·黛依凱魯斯布魯;另一個是羅泰布魯枯。這隻座城被稱為「羅曼蒂克公路閃閃發光的三顆寶石」。它們像項鏈中的寶石一祥,處在幾乎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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