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馴養的市民

福原當地的電視和其他新聞媒體全都被禁止報道上述場面。但是,從東京跟來的媒體記者們卻鑼鼓喧天般地對此事進行了大肆渲染。

「鏑木大臣在返回故鄉的歡迎會上被當地記者質問得啞口無言,僵立在講台上!」

「報道自由!鏑木大臣在故鄉的粗暴行為——信口開河竟將新聞媒體稱做不足掛齒的芝麻小報!」

各種標題競相出現在全國性大報的頭版版面上。同時,電視台也將當時的場面進行了反覆播放。

在福原當地,只有福原新報大書特書地報道了這一事件。這期特刊號增加到八版,在武富英明果斷的決策下,印發了一萬份,旋即被搶購一空。對報刊來講,相同的內容是無法再版或增印的,如果出現脫銷的現象,就只能扼腕興嘆了。

福原新報的銷售份數超過了一萬份!這一數字要比市內所有御用報刊發行數量的總合還要高出許多,已經完全接近了地區性報刊的發行份數。

淳子也在英特網的主頁上發表了相關報道。結果居然有二十餘萬的網友造訪了淳子的主頁。二十萬是個什麼數字啊!它可以與福原市的人口總數相匹敵。此次上網的不僅僅是福原市,大概還有縣內乃至全國的網友。

「你的發言棒極了!當你說到『我為我們的報社感到自豪』時,我都高興得流出了眼淚。我們這個小報社看起來是不怎麼起眼,但我還是深深地感受到自己這輩子干記者算是干對了。」武富滿臉淚花喜出望外。

「聽了你的發言後我心頭的鬱憤也得到了宣洩。我想市民們也都會有同感的。整整一萬份啊!這在福原新報來講可是破天荒了。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敢於當著鏑木的面毫不隱諱地發表自己的見解了。你可真是個了不起的漢子!」

熊谷也對藤中大加讚賞。只有淳子心神不定一言未發。藤中知道淳子為何心緒不佳,她在擔心自己會遭到報復。根本就沒有把福原新報放在眼裡的鏑木一真,此次卻在全國的觀眾和讀者面前受到了愚弄,他豈肯善罷甘休?與福原市相關的公共事業均被互助會所壟斷,其他公司還要向互助會這個鏑木核心支援組織「一真會」屬下的投機倒把機構上繳所接訂單千分之三的費用。這一切都已成了公然的秘密。

知情者心如明鏡,只不過屈服於鏑木的淫威,不敢聲張罷了。就這種醜事藤中在全國和地方的新聞媒體前公然向鏑木提出了質問,這一突然襲擊令鏑木目瞪口呆無以作答。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那是因為鏑木當時是身在自己的故鄉,自以為身邊的人都是值得信賴對自己無限忠誠的部下,一時粗心大意的結果。

當時的狼狽狀已經被媒體在全國範圍內大肆炒作。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很可能會影響到鏑木奪取下一屆政權的美夢。

一時間,全國性的報刊和大的電視台都對此事做出了評析,他們對具有營私舞弊行為的鏑木的品行資質提出了質疑。

鏑木目前還沒有能力左右這些大報社和大電視台。許多媒體都對鏑木將地方小報稱做「不足掛齒的芝麻小報」抱有反感。

一位被人稱做鐵嘴時事評論員、在較大的民間電視台供職的人士做出了如下評述:

「福原新報記者提出的質疑都是合情合理的。對此大發雷霆似乎有失政治家的風度。如果記者的質疑有誤解,或是情況了解不夠,就應該做出解釋並加以糾正。對質疑拒不回答,放言新聞媒體是『不足掛齒的芝麻小報』,這是對新聞報道部門的極大侮辱。顯示了一名忘記了自己的權力是來自於國民和市民的政治家的傲慢與無禮。鏑木氏作為一名政治家,其資質受到質疑豈不盡在情理之中?」

受到「不足掛齒的芝麻小報」這一妄言的沉重打擊後的鏑木,這次可真的領教了宣傳規模雖小、報道威力卻大的可怕性。

鏑木似乎知道新聞報道具有擴大再生產的效應,但他卻忘了這一點。

直接的報道者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卻具有一種波及擴大到其他媒體的機能。

總之,藤中來到福原雖然僅僅兩個月,卻已經成了市裡人人皆知的名人。因此,也就備受鏑木一夥的注目。

「我為我們的報社感到自豪」這句話已經在福原市流傳開來。每當藤中走上大街時,一些素不相識的人也會主動和他打起招呼來。

但是,每當他步入市政府時,科長級的幹部看見他後,都會將頭部扭向一邊。一般的小職員則會低下頭去。市政府的人開始畏懼他了。

這一天,藤中正在市政府的洗手間里解手,兩個沒有注意到他的職員的對話不經意地傳進了他的耳郭。

「聽說收購那塊土地,一平方米僅用了一包香煙的錢。」

「這不是無本萬利嗎?和盜賊簡直沒什麼兩樣啊?」

「可恨的是,這個盜賊卻戴著一副政府官員的假面具啊。」

「什麼政府官員啊,簡直就是死神嘛!」

「得,說來說去,你我可都成了死神的幫凶了。」

「別凈說這些不中聽的話了。傳到禿驢的耳朵里可沒你好果子吃。」

丟下這句話後,倆人走出了洗手間。

對方的話語雖然令人費解,但是,藤中還是從中嗅到了某種賊腥味。每一句話似乎都在向人們暗示著什麼。

一包香煙的價錢、一平方米的土地、政府官員、死神的幫凶、禿驢……

在福原市,人們都將鏑木一夥的密探比喻做平清盛的密探平家禿,亦稱禿驢。這些人是專門搜集批評鏑木或犬田市政的言論,專打小報告的鏑木之流的走狗。

死神意為鏑木和犬田。大概這夥人正在利用非法的手段廉價收購某些土地呢。

藤中將自己在市政府洗手間里聽到的這些話向武富和熊谷做了彙報。武富那凹陷的雙眼立時亮了起來。

「可疑啊。又是鏑木這傢伙。他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呢?他現在是建設大臣,憑他的地位,可以搞到國家級公共事業的計畫。即便是一片不毛之地,如果公共事業能夠派上用場的話,地皮也會變得寸土寸金的。自稱是死神的爪牙的那兩個人,應該就是『業者選定委員會』的人。你不妨到城市計畫科或用地科去調查一下。或許能夠得到一些信息。」武富提議道。

「您說的『業者選定委員會』是怎麼回事?」藤中覺得耳生,便反問了一句。

「這是一個由市政府內科長級以上的幹部組成的選定有資格參加工程投標企業的組織。為了逃避人們對福利開發互助會獨攬工程的指責,才搞了這麼一個障眼法而已。由於這個選定委員會的參與,福利開發互助會的業者每次都會被替換掉兩三家。可是萬變不離其宗,被替換上來的兩三家公司也還是鏑木家族的企業。」熊谷這樣解釋道。

武富又追問了一句:「你在洗手間見到的那兩個人長得什麼樣?」

「只是在背陰處掃了那麼一眼。一個是尖鼻子,細高挑;另一個是黑黑的矮胖子,額頭上有顆黑痣。」

「這兩個人都是日常跟在犬田身邊的人。那個尖鼻子是計畫用地科的筱山;額頭上有顆黑痣的人是城市計畫科的增川。」

接著,武富又繼續說道:「既然是常跟在犬田身邊的人在便所說的悄悄話兒,應該是十分的可信了。」

熊谷說:「他們毫無疑問是在搞什麼名堂。」

只不過是耳朵尖偶爾聽到的隻言片語而已,卻極有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穫。

「你可要當心啊!這幫傢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們要是反撲過來的話,就不會是僅僅傷害你的一點皮毛,會要你的命的!」武富發出了如是忠告。其言外之意則是:即便是在福原市拿握著權勢的犬田,也不過是鏑木的一條走狗而已。

翌日,藤中若無其事地來到了計畫用地科。自從發生了上次那個事件,對方對藤中產生了畏懼心理,開始敬畏地接待他了。以前根本就沒有誰會把藤中這樣的人放在眼裡,可現在卻畏之如鬼敬之如神。

當藤中來到計畫用地科的時候,正趕上市議會議長大口也在那裡。大口是福利開發互助會極具實力的大口房地產公司的前任總經理。自從當上了市議會議員後,便在名義上把總經理一職讓給了自己的老婆。

筱山和大口一見到藤中,臉上立時露出慌亂的神色,惶惶然搪塞道:「好吧,就談到這裡吧。」說罷,兩個人就匆忙分了手。筱山張慌失措地躲開了藤中射來的視線。

「科長大人啊,幹嘛像看瘟神那樣看著我哬?」藤中揶揄地問道。本來就要脫口而出的「死神」二字剛剛涌到嘴邊,又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瞧您說的。市政府是市民的政府嘛。歡迎您常來光顧啊。」筱山滿臉堆笑地應酬著。

在發生那次事件以前,他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過去,即便藤中進入了他的視野,在他的眼裡也只不過是路旁的一塊石頭、一根小草、一棵小樹而已。如今,他也承認了藤中的存在,並開始懼怕藤中了。

聽了筱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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