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嗜葯狂

經過長時間的攀登,綾部守終於艱難地登上了山頂,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天氣晴和,萬里無雲,山頂上一個人影也沒有。綾部獨自站在山頂上,眼前展現出一派壯麗的景色。

綾部喜歡登山。此前他登過很多山,那些山,有的離居住地很近,有的很遠,景色不同,各有千秋。他打算今後還要攀登那些未曾攀登過的山。

他首先放下背上的旅行袋,然後找了一塊合適的石頭坐下,便開始辨識眼前群山的山名。待全身汗水消了之後,他拿過旅行袋,從中取出了水壺、隨身攜帶的備用藥箱。由於他在登山的過程中,消耗了很大體力,需要服用一些常用的保健藥品。

當綾部打開藥箱時,不由得愣住了,因為藥箱里沒有他所要的那種保健藥品。在出發之前,他曾認真地檢查過藥箱,當時藥箱里確確實實有保健藥品。

綾部每次旅遊時,都要攜帶十幾種常用藥品,這一次是按計畫表一一查對後裝入藥箱的,不應該有所遺漏。但當他自己問自己「確實裝到藥箱里了嗎」時,又感到沒有把握。

綾部再也無心觀賞眼前的壯麗景色,開始在旅行袋內亂翻亂找。他將旅行袋內所裝的衣服、旅遊指南、地圖、應急用食品、雨具、照相機、膠捲等登山所需的全部物品都掏了出來,仍然沒有找到。

綾部臉色蒼白。他喝的那種保健藥品可有可無,對健康也沒有什麼影響。然而,他每天都要服用一次,一旦一天不服用,他就會感到恐懼,好像就會喪命似的。

這種保健藥品並不是什麼特別的葯,而是一種極普通的葯,山下的每一個藥店均有出售。於是,綾部便一溜煙似的從他經過長期準備、長時間艱難攀登上的、一直都想登的山頂上向山下奔去。對此,他雖然也感到太過愚蠢無聊,但受強迫觀念所致,他自己也毫無辦法。

下山後,他便飛快地進入第一家藥店,買了葯後,迅即將葯放進了口中。如果是集體登山的話,綾部的這種我行我素行為是絕對不能允許的。而綾部之所以選擇單獨一人出外登山,就是因為他是一個藥品偏執狂。

綾部敢於一個人獨自登山,說明他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疾病。到目前為止,他沒有得過大病,雖然已年逾半百,在單位已再無飛黃騰達的機會,但卻沒有諸如糖尿病、高血壓、心臟方面疾病等成年人病。他雖有幾顆齲齒,但均已得到根治,一年一次的短期住院健康檢查結果表明,身體各部分幾乎未見任何異常。

綾部確信,他身體好完全是由於堅持飲用各種藥物及保健藥品的結果。他最初是飲用維生素劑,後來又服用健胃劑、造血劑、衰老防治劑、礦物營養素劑;點眼藥、洗眼劑;含漱葯、口臭預防劑、口香糖,春季加用點鼻葯,外出旅遊時還要攜帶防感冒劑、鎮痛劑、安眠藥、防暈車暈船藥、各種抗菌素。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所用常用藥的數量及種類也在增加,最近又新增加了各種各樣的健康營養補品。他每天都要用一次這些藥品,一片、一丸、一包、一粒、一滴,從不間斷,一旦疏忽一次,他就會感到恐懼,好像他的生命就要受到致命的威脅。

據其妻子講,他每天的飲食就是各種藥品。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他是在食用各種藥品。對他來說,上面說的各種藥物都有固定的服用時間,所以說,他是一天到晚都在吃藥。比阿斯 在他的《魔鬼辭典》中對藥物下的定義是,藥物就是「想要打百老匯大街的狗,而投擲到巴瓦里大街(紐約的一條廉價飲食街)的石塊」。

換言之,藥物沒有效果只會令人大失所望。儘管沒有效果,但對綾部來說,藥品仍是他的生存食糧。

綾部身上帶著三隻手錶,每個每天可以按時報五次用藥時間。這樣,三隻手錶每天就在設定好的時間鳴響十五次,但是他依然感到很不滿意。

使他感到不滿意的是,在看電影看戲、聽報告、參加音樂會時,必須要關閉報時器。為此,他就儘可能地避免去這些場所。

但他無法避免的是參加公司召開的會議以及洽談等。開會期間必須要關掉報時器,即使不關,報時器響了,也無法很快就能服用藥物。此時,他就會感到心神不寧,身體就會難受。

在看報紙雜誌或者電視時,他最關心的是上面的藥物信息,在必須參加婚喪嫁娶、校友會、町內會、運動會、宴會等各種公眾活動時,他也只是熱衷於收集藥物信息。

參加活動雖說有不便按時服藥之弊,但卻極便於收集各方面的信息。因為同病相憐之人、藥物同好之士相聚一堂,往往會談及用藥的情況。

特別是年過半百之人的校友會,話題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即退休後的生活、孫輩和疾病(用藥)的情況。人過五十以後,一般說來都多少有點病,雖有「一病息災」之說,但仍有不少人卻是一生都在與病魔打交道。

政府官員、公司經理等大人物一旦因病住院,人們就會紛紛議論其健康狀況如何,局勢就會動蕩,股票就會下跌。所以,即使地位身份不那麼高的人,他們也不想讓與自己有商務往來的公司、購銷方、競爭對手以及敵對方發現自己健康狀況不佳的弱點。

但是,如果是見到了雙方既無利害關係,又是久別重逢的老同學時,則可以和盤托出自己有什麼病狀。同時,相互都是知心朋友,可以放心大膽地交流藥物信息。因此,校友會就是一個藥品信息寶庫。

他在校友會中有一個朋友,姓山西。此人在東京都的一個區政府工作,還當過總務科長。兩個人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好朋友,非常合得來。

山西特別注重自身健康,通曉各種養生之道。他的日常生活極有規律,而且飲食只吃那些無農藥污染的綠色蔬菜和糙米,肉類只吃雞肉和魚類,其他能引發成人病的食物,他一口也不沾。含糖食物會引發糖尿病和蟲牙,他敬而遠之;點心類他只吃酥脆薄片芝麻餅乾。

他不僅煙不吸酒不沾,而且禁忌各種有損健康之物。他晚上9點睡覺,早晨6點起床。起床後,不論颳風下雨,都要帶著狗外出散步。

「為了養生,你不吸煙不喝酒,不吃這不吃那,拋棄人生樂趣,你到底是為什麼而活著?」朋友們見面時,就半開玩笑地問他。

「我不認為養生就使人生毫無價值,我只是認為,人的身體是父母給的,應當很好地保護。」山西很坦然地回答。

「不過,身體是供人使用的,對嗎?如果不用的話,那又有什麼生存意義呢?」朋友繼續問。

「我並非是不用,我是想好鋼用在刀刃上嘛!像你們那樣又喝酒又吸煙,天天熬到深更半夜,見到想吃的東西就吃,這是糟蹋父母給你們的身體。我只是不想糟蹋父母所給的身體而已。」山西回答。

「那麼,喂,如果你要是在區的區議會議員、區長或知事選舉中當選的話,你以後將怎麼辦?你就不能再過晚上一到9點就必須安寢的生活了吧?一旦你成了什麼政治家,你就必須要為東京都民和全體國民捨生忘死,鞠躬盡瘁。」

「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當什麼政治家,我現在只是想為區民們好好服務。不管工作多麼繁忙,只要想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就一定能做到。即使晚上9點不能睡覺,我也要堅守我的人生準則。所謂養生就是過苦行僧生活,那隻不過是不注意健康,不注意飲食之人的辯解之詞。」山西固執地回答。

綾部既喝酒又抽煙,晚上也不是9點就睡覺。但是,與別人相比,他對自己的身體卻備加關心。因為他做不到像山西那樣從根本上解決養生問題,所以他就採取了另一種替補方法,即食用藥物及健康食品。不過,綾部已經把堅守自己人生準則的山西當做了自己的榜樣。

可惜的是,山西在剛50歲那年,便因患胰腺癌病故。但是,在他以前進行定期健康檢查中,並沒有發現潛在有那種癌症。

綾部為此受到了很大衝擊。

「我們這些好像與養生無緣的人都還留在人間,而養生之神般的山西卻遠離我們而去了。如果注意養生也避免不了早死的命運,我們就應當堅守我們的信條,那就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參加葬禮的朋友們在上香之後相互議論說。

「人的命天註定。山西的命也許是天註定的吧。不過,他也許是因為注意養生,才活到了現在吧!」聽了別人的議論,綾部辯解說。

「照你說,不注意養生,就會死得更早一些嗎?」一位朋友反問他。

「如果不那樣想的話,就不可能有山西了吧!」另一位朋友悲凄地笑著說。

山西說過,他養生是不想糟蹋父母給自己的身體。但當只有綾部和山西兩個人在一起時,他曾經說過:「說真的,養生只是我的一種嗜好!」

「嗜好?」

「是這樣,你知道光存錢不花錢的人叫守財奴,對吧?我也許是一個守身的守財奴!」

「守財奴?不,守財奴是只知道攢錢而不亂花一分錢,而你是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是嗎?」

「唉,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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