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親骨肉的來信

後方總部來催促「鼠尾草」行動必須儘快執行,具體措施由塚本全權處理。塚本感到為難了。雖說是全權處理,但並沒有想出一個更佳的方案來。行動是絕對不能留下人為犯罪痕迹的。雪崩行動已歸失敗,用安眠藥的計謀看來引起他們的警覺了。那,還有什麼最好的辦法呢?一向精明能幹的塚本也變得一籌莫展了。

墜落飛機百分之九十九的殘骸已回收,剩下百分之一的碎片,已動員本隊全部力量去搜尋。塚本跟日野商量,但日野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心情變得格外焦躁。

「放把火燒它個精光,怎麼樣?」日野象是想起什麼抬起頭,提出了這個狠毒的辦法。

「放火,來一場火災?」塚本的神情為之一動。

「是的,只要不留下什麼麻煩就行。」日野的口氣象是在說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可是,不把整個風巢燒光就毫無意義。」

「那自然。」

「怎麼會沒有後遺症?大得很哩!光是客店著火還說得過去,如果風巢全村都燒毀,當然會招來懷疑。而且,在這場火災里沒一個生還者的話,更會讓人覺得奇怪。」

「這倒也是。」日野對自己提出的辦法,也覺得太欠考慮了。

「然而,最令人頭痛的就是那些客店的旅客。只要能先幹掉他們,剩下那些連路也走不動的老傢伙就好辦啦。光放火燒客店這個主意倒也不賴!」塚本雖然否定了日野的方案,但似乎還不捨得放棄它。

「不行,這辦法不能用。燒得一個人也不剩太露骨啦!」日野一下子改變了自己的觀點,完全放棄了這個主張。

「放火燒這個主意,也不見得一無可取之處。」塚本的口氣分明還有點兒戀戀不捨。

「可是,一時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

「嗯。原以為在這深山荒林里辦法多的是,沒想到竟會這麼棘手。」

他們手中持有各式各樣的殺人武器,要是能充分發揮的話,起碼可以把一個中型城市全部毀滅。可是,眼下這些武器都沒法動用。

「好臭哇。」塚本趕緊掩住鼻子。

總指揮部搭著帳篷,放到攜帶式火爐,這種火爐拆開之後,小到能放在手掌上,但取暖效果卻異常地好。這爐子里的燃料看來已所剩無幾。

「是不是再加點兒燃料?」

「真有點兒對不住在野外幹活的兄弟呀。」

突擊隊員們正分散在雪地里,尋找飛機殘骸的碎片,即使連最後的一小片也不能放過。要盡一切可能把那架破碎的飛機復原成跟原來接近的模樣,這幾乎是很難辦到的事。而且,為了要在這山裡抹去自衛隊飛機失事的一切痕迹,就絕不能留下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碎屑殘片。因此,「鼠尾草」行動越花費工夫也就幹得越漂亮。

被墜落的飛機折斷或燒焦的樹木,截去枝杈或從根部砍下燒掉;被削去表層的地面,用推土機運來新土鋪好,上面再覆上新雪。這樣,倘若要細細勘查,或許會發現這兒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不知底細的人乍一看是不會看出什麼破綻的。

「不,他們不會覺得冷的。」

「我是老了。」塚本瞅著行將熄火的爐子,自嘲般地嘟噥著。

覺得寒冷徹骨,興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日野略帶嘲弄地暗示自己。日野的主意是要做得趕盡殺絕。雖然是一手培養起來的忠實部下,塚本竟然也會覺得有點兒趕不上他了。特別是近來,自己的體力和精力都覺得衰弱了,這感覺尤為明顯。

「就象這爐子一般,我一生中火勢最旺的日子也將過完了……」塚本慨然長嘆。

火爐的燃料終於燒盡了,燃燒不充分發出的異臭在帳篷中迷漫。

「來人哪!」日野從帳篷口伸出頭去喊。

這時,塚本忽然有了個好主意,興許能行。

「風巢村用的什麼燃料?你立刻讓大屋去打聽一下!」塚本又恢複了那副生來就毫無表情的嚴肅神態,對日野發出命令。

高戶彌平從登山者口裡聽到,前面發生了雪崩,把通往風巢的路全封鎖了,他只得重返山下。接連好幾天氣候惡劣,甚至連防雪的新山道遭到了大雪封鎖,也沒什麼奇怪。有一封寄往風巢的信,這可是少有的新鮮事。不論是窮鄉僻壤,還是海中孤島,只要有郵件就得投送。這二十年來,就是彌平肩負著風巢地區的郵件投遞。

風巢還在全盛時斯的當口,每天都有郵件。那時,他天天挎著郵袋跋涉在二十公里的山路上。有時候,他是幸福的天使;有時候,他成了報優的信差。但不管怎樣,村裡的孩子們總佇立在他上山的坡道邊,等候他到來。有的來取定期出版的少年雜誌,有的是在焦急地等待遠方朋友的來信。即使無信可等的孩子也會盼著他的到來,彌平是通往外界的一扇窗。孩子們伴隨著他走遍全村去送信,不時從他嘴裡聽到外部世界各種各樣的新聞。

孩子們對遠隔山巒那遙遠城市的心憧憬,都是從彌平那兒得到的。也有人把要寄出的信件托給他。送完信,孩子們站在山脊上為他送行,眼望著他下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彌平的背影里寄託了他們無限寬廣的夢想。彌平肩負著孩子們的夢,每天走在夕照下的山嶺間通往世界的山道上漸漸遠去。眼下,風巢村裡再也見不到活潑可愛的孩子們的身影了。風巢村也隨之失去了青春的活力,成了不見人煙的荒村。信件也稀少了。原來每天有郵件,漸漸三天一封,一星期一封,到後來,幾個月也不見有一封信來。

彌平打從孩子們遷走之後,也提不起去風巢的勁頭來。偶爾有去風巢的郵件,也凈是官方的通知,或是毫無價值的廣告宣傳品。儘管毫無價值,也不能不送。眼下送信上山,再也見不到那些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喋喋不休地打聽山下新聞的孩子們,也不再寄託著孩子們的夢想了。打從沒了孩子,彌平突然覺得蒼老了。以往,爬這二十來公里山路從不在話下,可眼下卻覺得費勁極了。

「今年是最後一年送信了。」

彌平已開始考慮退職了。可是,自己一旦退職不幹,有誰來頂替他去風巢呢?為了送一封廣告宣傳品(而且收信人並不等待著這麼一封東西),要往返走上二十公里山路,無論怎麼看,也太不值得了。

「如果自己退職了,風巢不真會變得與世隔絕了嗎?」

「為了這十三位被親屬撇下的老人,我盡到了跟外界取得聯繫的一架通訊設備的責任。不管有沒有信件,只要自己還留任一天,那麼,這台通訊設備就會依然完好無損。」

為了這,還不能辭去眼下這個職務,彌平受這使命感的驅使,至今仍儘力盡責地干好這份差使。也許全仗了這個勁頭,風巢村才又開始復甦了。那些奄奄待斃的老人,似乎又重新獲得了生活的希望。眼下,客店裡又從東京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當管理人,能聽到孩子的喧鬧聲,怕也為期不遠了。

一到寒冬期,來風巢的郵件遽然絕跡。這一個月連一封廣告宣傳品也沒有。沒有可送的信件,也許會有寄出的信件,彌平想去取郵件,順便瞧瞧山上的情況,正在這當口,來了一封寄往風巢的信。

收信人是見坊真紀子,發信人是見坊利也。信封上象是小學生的筆跡,寫得歪歪斜斜。正想送上山去的當口,襲來全國性的惡劣天氣,斷絕了去風巢的交通。彌平瞅准天氣稍見好轉的時機,立即動身。踏著大雪到達離風巢還有二公里處,忽然閃出幾名登山者來,說是前面的路被雪崩堵塞不能通行。還說雪面沒有穩定,恐怕還會有第二回雪崩的危險,勸他別走近的好。

彌平見到這些已登上南阿爾卑斯山中心地帶的行家裡手,就順從地聽信他們的忠告,返身下山去了。雖然心裡覺得快到風巢又折回去真有點兒冤,但總不能去冒雪崩的危險。看來客店管理人開築這條能防大雪的新道在連續數日的鵝毛大雪下,也不管用了。人雖折了回去,但心裡還牽掛著風巢。登山者目送著他下山,這視線彷彿刺得彌平的背上生疼。

「這些人在那兒打什麼主意?」通往風巢的道已被大雪封鎖了,除了下山已無路可登。這些人不立即下山,還在這兒磨磨蹭蹭幹嗎?抑或他們在下山途中遇上了雪崩,後隊的人被困在山裡了?還是他們打算等第二回雪崩的危險過去嗎?彌平總覺得有點兒心神不定地走原路回去,一不留神跌進雪堆里,把墨鏡震落在地上。他正俯身去揀,忽然發現了一樁怪事:雪地上分明見不到一個腳印,看來這夥人不是同自己一條道爬上山來的。可是,打從山下來那兒,只有這一條山道。

這麼說,他們是從山上下來的。往那兒上去非得經過風巢村才能登上駒岳和仙丈岳的山脊。他們是從南阿爾卑斯山的主峰上下來的,可到達這兒得跟山間的嚴寒搏鬥啊。他們雖然身穿冬季的登山服,但沒人手持登山鎬,在樹叢里隱約還見到象是有槍靠在樹上。登山者一般是不帶獵槍的,他們幾乎看不見有什麼行裝,而且,戴著風雪鏡的上額膚色竟那麼白晳。

在山裡遇到壞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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