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Walk in the Pool

泳池裡的水還真是神奇的玩意兒。

濺到身上的時候感覺有點涼,又有些溫。有時候清爽滑膚,有時候又像果凍一樣很有彈性。真搞不清楚這池子里的水到底是液體還是固體。尤其是像現在這樣的盛夏時節,水中瀰漫著漂白粉的氣味,溫度也比平時要高,讓人感覺就像在透明的血液中游泳。

這個夏天,我們四個的My boom是到月島體育廣場的二十五米泳池中嬉戲。對於囊中羞澀的高中生來說,這裡每人兩小時三百五十日元的價格十分實惠,所以我們幾乎每天都來。畢竟,高中生若是不打工的話,到了暑假就會很閑的。而且這座游游泳館的屋頂是可動式的,到了晴天就會自動打開,裡面的人抬頭就能望見一片片重量大概有上千噸的積雨雲從天空中飄過。我們可以一邊仰泳一邊追趕這天空中的雲彩,因此這短短二十五米距離所帶來的樂趣是無可替代的。

唉,游泳館雖然很豪華,卻也只是區級的。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覺得要是能住在中央區該多好啊。話雖如此,但這座游泳池帶給我的回憶,在我人生的十六個夏天中是無與倫比的。

那是青春的甜蜜的回憶。

想要製造出甜蜜的回憶這種東西,絕不能少的就是一個少女。如果那個女孩既漂亮,身材又贊,那就更好了。真麻長著一張連電視和雜誌上也沒有過的俏臉,但在我們看來,這簡直就是上帝的惡作劇。這話是什麼意思呢?確切地說,她的美貌的確完美無缺,但那個性格(至少是一開始的性格)簡直是爛到家了。

閑話少說。在這回的故事中我是主角,講的是在我們四個的影響下,一個超級無敵美少女如何「淪落」成一「只」鄰家女孩的夏季故事。

但我想特別申明的是,就是這樣一個任何人都觸手難及的無敵美少女,在和我們一起吃文字燒時,門牙上也會黏上海苔,無拘無束地哈哈大笑。那樣子和隨處可見的鄰家妹妹沒什麼兩樣。但在我們看來,卻比擺Pose時還要美上百倍。雖然真麻長了一張美神所賜的俏臉的確羨煞他人,但最後她的長相反而像贈品一樣不那麼重要了。

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容貌,這就和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出生的時代和健康的肉體一樣。但人卻可以在罵罵咧咧地抱怨自己被賜予的東西的同時,反覆自我安慰自我安慰,最後生存下去。這或許就是人生的玄妙之處吧。我是這麼想的。

如果人類可以選擇的話,無論變成帥哥還是擁有九頭身的完美身材,只要過一天就會覺得稀鬆平常。

「踩水公主又來了哦。」

戴著近視眼專用護目鏡的阿潤對我說,我抬頭望向對面的泳道。泳地中央設置了游泳專用泳道。我們幾個身處自由游泳區,剩下的一半是戲水自由區和水中步行泳道。

「在哪兒?在哪兒?」

阿大這隻哥斯拉從水下浮了上來。為了能看清公主殿下的尊榮,他還特意除下了護目鏡。

「剛才我在水裡看到她那條筆直粉嫩的玉腿了。尤其是大腿朝胸部靠攏時那個圓潤的曲線,簡直……」

阿大漂浮在水面上的那堆肥肉因興奮而扭在了一起。

「阿大太花心了。明明和夕菜小姐一起住。還要色迷迷地去看別的女孩。」

說這話的直人身穿像奧運選手一樣的連身泳裝,游泳館的屋頂在天晴時就會打開,日光筆直的照射在水面上。直人患上的「維爾納氏症候群」是一種特殊的遺傳病,這種病對紫外線的抵抗力很差,同樣是十六歲,但直人的頭髮卻比兩年前更白也更耀眼了。

「羅嗦,就算和夕菜一起住,我的男兒心可是自由的。看看美女什麼的你們就別多說了。」

阿大一邊在魚市打工一邊上夜校。他這麼辛苦,這點自由還是要給他的。阿潤小聲說:

「她被你看多了,搞不好會懷孕的。其實直人擔心的是這點。適可而止哦,別讓救生員盯上了。」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我們四個就在這種環境里長大的,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說的話也越來越誇張。這就是充滿東京庶民區風味的對話,並不一定要用關西腔說才顯得搞笑。

「今天本大爺饒不了你!你給我沉到水底去吧!」

「你追得上你就來呀!」

阿潤潛入水中,用力踢向泳池底部,來了一個漂亮的自由式。阿大劃著蛙泳在後面追趕。兩人一前一後游著,看上去就像是虎鯨在追企鵝。身穿連身泳衣的直人把交換浸在池水中說:

「那女孩每次來練習,就像是在修行一樣。」

我轉頭去看水中步行專用的泳道。那姑娘扶著泳池的邊緣,提臀挺胸,在水中使勁地大步行走。浮在水面上的半個身子上下起伏,原本俏麗的臉龐在變得嚴肅後,反而給人一種嚇人的壓迫感。在這個其他人都是來玩水的夏日泳池中,只有她的臉上掛著彷彿在解數學難題一般的表情。

「是啊,那表情就好像在面對生存大挑戰似的。」

每次她都是一個人來,中間休息十五分鐘,練夠一小時後回家。如果我腦子早點開竅,就會趁她每次來練習時候,趁機提升一下好感度,說不定還能抱得美人歸呢,可惜庶民出身的我根本就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事情的發展往往會出人意料。話說某日回家的時候,我們在游泳館那排滿塑膠長凳的大廳里,親眼目睹了踩水公主那極其可怕的一面。

這世上喜歡幸災樂禍的人還真不少啊。

「哎?那制服?」

阿潤用手指著玻璃門入口,小聲地說。走出泳池後,我們幾個坐在長凳上,手裡都拿著葡萄口味的汽水。

「是直人學校的制服。」

聖喬治高中是私立學校中的名門。男生們身穿白色的敞領長袖襯衫配上格子西褲,能將有樂町線沿線的學生妹們迷得七葷八素。此時一個身穿聖喬治高中制服的男生正站在門口。他長得絕對帥氣,但不知為什麼卻緊張得不知所措。男生踟躕不前,似乎在確認那像舊式檢票口一樣的活動門,是否就是游泳館的出入口。

這時,踩水公主換上了一身白色連衣裙,戴著白色寬檐遮陽帽,從館內走了出來。哇,白色戀人。簡直就像可爾必思廣告里的代言少女。男子看到公主後,連忙遞出一張小卡片。那是在私立學校間很流行的交際名片,上面寫著持有者的姓名、住址和聯繫方式。或許是太緊張的緣故,男子的嗓門很大。

「對不起!剛才看到您在這裡游泳。其實我以前就注意到您了,可以的話,能和您交換電郵嗎?」

踩水公主就像從快遞員手中接過包裹似的,很隨意地收下了名片。然後她連看都不看,就當著男子的面把小小的名片撕成兩半、碎成四片,最後用力扯成了八瓣。

「伸手。」

聖喬治高中的男子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竟惹得公主天顏震怒。

「拿好,還給你。我沒有和任何人交往的打算。好了,快滾開,給本小姐讓路。」

對方就像吃了一記重拳的拳擊手似的,搖晃著腳步,靠在一邊。阿大輕聲說:

「好可怕。長得這麼可愛,卻沒想到跟鬼似的。」

換上長袖襯衫的直人說:

「是啊,換成是我,遭到這麼大的打擊,恐怕一年半載都無法恢複。」

大概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公主緩緩轉過身來,朝這邊瞪了一眼。阿潤悄聲說:

「月島區民用游泳館裡的貞子。」

我們幾個強忍著笑意,公主綳著一張撲克臉,如果被她發現我們在笑,我們絕對沒好果子吃。她就像一把碰一下就會血流滿地的雙刃短刀,銷魂攝魄,但誰也沒有勇氣敢伸手觸碰。漂亮女孩在某種意義上等同於炸彈,不想死的話還是躲遠點比較好。

那男人逃跑的樣子就像是架起飛的戰鬥機,而公主大人仍舊轉過身朝門口走去。我們四個坐在長椅上,開始對剛剛發生的意外幸災樂禍。他人的不幸果然是最有趣的話題。

「如果是我的話,再也不會來游泳館了。」阿大如是說。

「而且再也沒有勇氣向喜歡的人告白了。」直人如是說。

「其實那種壞脾氣很合我的胃口。」阿潤如是說。

輪到我了,就在我要發表犀利言論的那一剎那,天空中的雲彩就像漏了一個大口子,雨水嘩啦啦地傾瀉而下,把游泳池澆了個透。我們透過窗戶往外看,那雨下得簡直就像一道瀑布。空中飄散的不是雨滴,而是雨水連成的半透明水幕。聽說今年夏天經常會下局部暴雨。同樣是在東京,明明鄰近的江東區艷陽高照,而中央區卻大雨傾盆。下雨時能見度極低,甚至看不清馬路對面的高樓。

「我的天,這麼大的雨,怎麼回家啊?」阿大說。

我們四個都是騎山地車來的。

「只能等一會兒啦。不如就趁現在討論一下暑假計畫。」

在阿潤的提議下,我們開始討論今年的Summer Plan。會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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