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與手機作家的邂逅

我所就讀的新富高中雖說是一所都立高中,卻沒有配備制服。

所以即便穿得很性感,乃至於很雷人,前來上學的話也沒有問題。或許有人會想,既然這樣,那坐在教室里的肯定都是一幫潮人吧?那我就很遺憾地告訴你,小教室其實和外面的大社會沒什麼兩樣,既有對服裝打扮異常熱衷的時尚先鋒,也有對穿著品位毫不關心的庶民學生。潮人指數的「等級差距」,也就在教室里應運而生了。

我自然是被掃到了「低端」那一邊。父母都是普通的上班族,不像直人家裡那麼有錢,穿的基本上都是大減價時買的GAP和ZARA。雖然自認為穿得也不算太差,但和班那些把Dior、Burberry當成便服來穿的同學相比,就算嘴上說不在意,也覺得他們好晃眼啊。品牌的力量還真是不可思議。難道名牌的款式就一定漂亮嗎?我看來必,多數情況下,大家只是暈頭暈腦地跟風罷了。

這種高中里特有的階級觀念,讓我這個普通的學生覺得好複雜。

但在學校里也有那種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學生存在,我的班裡就有一個,她叫田部沙里奈。沙里奈個子小小的,但一雙眼睛卻圓溜溜地非常大。這樣評價女孩子或許不太好。沙里奈個子不高,但人看起來很壯實,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屬於「矮胖」的體型。大部分的場合下,沒有必要她絕不會開口多說一句話。偶爾也會發表一兩句自己的看法,但大都是一些充滿絕望、非常陰暗的負面評論。即便是大夏天,她也只穿黑色或灰色的衣服。課間休息時,她就像一片影子那樣緊緊貼附在課桌上趴著。

所以班裡的人都管她叫D班的魔女。

聽到這個外號,就能想像得出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了吧。接下來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夏天我答應魔女要替她保守的秘密。雖然故事的結局並不像童話故事裡寫的那樣,醜陋的蟾蜍變成了騎白馬的王子,但我卻從中明白了一個道理。

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

而那位穿黑色T恤的魔女,在故事結束後也沒有任何改變。

「北川君,你讀過燐架寫的《空中十字架》嗎?」

放學後我正準備回家,米澤由梨過來跟我搭話。西條千晶在她身邊,這兩個女孩在愛好打扮以及男女交際方面都和我屬於同一階層,是十分普通的高中女生。

「那是什麼?我沒看過。」

由梨打開手機的翻蓋,一邊搜索一邊說:

「班裡的女生都讀過了,男生也有大半都看過了。你看這個,是手機小說」

雖然我經常去月島圖書館,但還從來沒有讀過手機小說。因我總覺得在那塊小小的液晶屏上光是看簡訊就已經很累人了。

這時正是七月半,午後的教室就像澡堂的換衣間般悶熱,又沒有空調,這簡直就是蓄意謀殺。我背上帆布書包,聽見千晶對我說:

「那本小說里也有個總是騎自行車的男生,名叫哲郎。我對由梨說,這個角色很像北川君。」

「哎,不會吧?」

像我的角色?那應該是個一無是處、也沒什麼特色的普通高中生吧。

「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去『兩個人的彩虹』這個手機小說網站看看。不過《空中十字架》這部作品裡的角色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不早點看的話,說不定哲郎這個角色就死了。」

這話也太晦氣了吧?不過既然是個馬上就要死的角色,那肯定就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了。

「唔,知道了。我會去看的。」

說完,我便走出了教室。在這個時節,我還穿著一件去年買的T恤和一條破舊的牛仔褲。也就在那時,我眼角的餘光掃到了窗戶旁邊的座位上,看見沙里奈正坐在那裡擺弄手機。也不知為什麼體型豐滿的魔女居然朝我喂喂點了一下頭。那是在向我打招呼嗎?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和她說過話,她這樣做也太奇怪了。

回到家後,我先放下書包,然後乘著傍晚的涼風來到了月島圖書館。每次我對父母抱怨想在房間里裝台空調,都被他們以還房貸有多辛苦為理由拒絕了,因此我才會經常往圖書館跑。畢竟這裡圖書、雜誌、CD、DVD一應俱全,而且冷氣開得夠勁,朋友們也時常在這裡相聚。儘管我升入高中了,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和初中時的朋友們玩在一起。

直人和阿潤此時正坐在一樓大廳的長椅上。我說起了手機小說的事,阿潤對這個話題很反感。

「哦,你說那種亂七八糟、只會裝酷、寫起來老喜歡空行的玩意兒啊?比如……」

阿潤在想例子。大廳里只能聽見空調的運轉聲和中央區的新聞播報。

「總之是那種說了一堆廢話,卻沒有表達任何主題的玩意兒啦。比如《還是喜歡他夠》之類的作品。要說這種東西好看,還不如說看的人無聊,只喜歡看廢話。」

患有早衰症的直人搖晃著他那頭銀色的頭髮說:

「行了行了,別爭了。總之大家先把這部小說看一遍再說。」

就這樣,我們三個就坐在硬邦邦的塑料長椅上,拿出各自的手機,開始讀《空中十字架》。公共圖書館的大廳里,三個十六歲的大男生正在賣力地活動大拇指。這是何等怪異的場景。當局者迷,恐怕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畫面。

《空中十字架》還算是一部像樣的小說。

我們幾個就對時下流行的小說不太感冒,所以一下子還分不清優劣。這部作品的主角是一個和作者燐架同名的女生。小說描寫了燐架因為受不了校園生活的折磨,退學後在社會上和各種各樣的男人交往的故事。總之燐架和他認識的男人都發生了肉體關係,而那些男人卻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小說里還有大尺度的性描寫,到最後燐架發覺和自己交往過的男人都離開了人世,因而認定自己是一個會給男性帶來厄運的魔女。「哲郎」這個有些悶的角色是燐架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沒有和燐架上床,這或許就是他還沒死的原因吧。

過了三十分鐘左右,直人開口說:

「這小說寫得挺好看的。你們覺得呢?」

阿潤站起身,「啪」的一聲闔上了手機。

「嗯,還可以。台詞寫得還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讀少女漫畫上的對話呢。不過基本上沒什麼場景描寫,所以時間在哪裡發生的,在怎樣的狀況下發生的,讓人根本就搞不清。在學校?在自己的房間?還是在便利店裡?背景是澀谷嗎?場景設定簡陋得就像是劇本一樣,光在前面寫個地名就完事兒了。」

的確是這麼一回事。場景描寫和細節刻畫基本為零,所以根本無法想像出書中的兩人是在什麼地方對話的。阿潤的眼鏡背後電光一閃。

「出場的男人全都是帥哥,但有必要讓主角和他們都上床嗎?估計是作者在意淫。」

阿潤說得沒錯,那些男人不光是帥哥,而且都是些感情上很隨便,很衝動的男人。總之就是電視劇里那種小白臉的典型。但也沒必要太較真吧,本來小說這種東西,只要讓喜歡的人讀得開心就行了,何必一本正經呢。我隨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你看愛情動作片里,男女主角也不是一上場就不分青紅皂白大戰三百回合嗎?那種創作方式被稱為投機主義,手機小說也是同一類型的產物。」

阿潤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

「所以說愛情動作片才是王道!一開場就是充滿魄力的場面,馬賽克下可都是真槍實彈吶,」

直人連忙環視大廳四周,結果發現遠處長街上一個大嬸正用她那能殺死人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我們。

「阿潤,另說得那麼大聲……」

東京第一名校的高材生又說道:

「但這部小說里也沒有重要的『功作』描寫吧。基本上都是在那裡不停地講話。主角無所事事,遇見了男人就SEX。三天兩頭去流產,而對方不是自殺就是車禍,接著就是充滿悲情的自白。而結局就是這個純粹是作者憑空想像出來的女主角,莫名其妙也毫無理由地恢複了信心,決定要好好活下去。」

直人一臉詫異地說:

「不對吧?《空中十字架》里有懷孕的情節?」

阿潤撓撓頭回答:

「是我說混了。反正各種各樣的手機小說我也看得不少了,基本上都是這個套路。《空中十字架》可能寫得稍好些,但也差不多。如果說精彩的小說是飯糰的話,那麼這種小說就是一捆塑料吸管,嚼起來嘎吱嘎吱的,根本沒有回味的餘地。」

說得太好了。不愧是高材生阿潤,分析得頭頭是道,讓我心悅誠服。但真如他所說的那樣,這種像快餐一樣的小說豈不是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如果世界上只有「名著」存在,那豈不是會讓讀書人都喘不過氣來?一開始就讀那種大部頭的鴻篇巨製,會把對讀書有興趣的人都嚇跑的。

或許大家都想要一個沒有AV也沒有手機小說的「純凈世界」,其實那樣的世界如果認的成為現實,恐怕所有人都會比現在更覺得無趣。要問為什麼,因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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