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夕菜的憂鬱

「嬰兒軟得就像塊棉花糖一樣。」

七月的太陽在過了下午五點後,依舊明晃晃地耀眼。阿大就像輛推土機似的,把面前的明太子芝士文字燒一口氣全扒進了嘴裡。再過一會兒就要去上晚課了,這頓飯算是他的課前點心。夕陽爬上了牆上的長條詩箋,原本就不熱鬧的小店感覺越來越冷清了。但在我們看來,「向陽花」卻是最有月島情調的文字燒店。

「小孩很麻煩吧,聽說晚上每隔三小時就要哭一次。」

直人說這話時,目光中帶著崇敬。阿大曾經「一日七次」的記錄已經讓我們的敬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但沒想到他居然還能照顧嬰兒,這實在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阿大嘴裡塞得滿的,對我們說:

「這點夕菜已經想到了,所以在大雅出生半班後才搬到我里。他晚上已經不再鬧了。」

我把黏在鐵板上的芝士剝下來,送進嘴裡。芝士香滑肉嫩,味道好極了。不過不能多吃,不然回家後吃不下飯,少不了會挨媽媽罵的。

「那阿大你做了些什麼?」

胸有成竹的問大掃了我們一眼說:

「聽好咯。這個小寶寶呀,只會做五件事,那就是吃喝拉撒睡。」

直人睜大了眼睛,問道:

「難道你給他換過尿布?」

「拜託,吃東西的時候別說這個好不好?別說尿布,屎我也換過。夕菜去買東西的時候,那小東西一直哭。沒辦法,我只能親自上陣啦。」

直人和我不禁讚歎道:

「阿大你太帥了!」

阿大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繼續吃他的文字燒。我們不由得對這位肥嘟嘟的老友刮目相看。在去年春天的新宿冒險之旅中,阿大結識了早川夕菜。兩個月前,夕菜搬進了月島的屋村,跟阿大開始了同居生活。那時懷孕的夕菜已經休學,並且在正月了產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雖然她在自己家住了一段時間,但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和母親相處好。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無法和睦相處的母女的。

阿大在家庭餐館許下過承諾,他決定成為夕菜孩子的父親。因為夕菜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所以阿大便用自己的名字「小野大輔」中一個「大」字為孩子取名為「大雅」。他每天早上四點到中午在築地上班,晚上還要到我就讀的都立高中上夜校。在我看來,阿大這股勞碌勁兒簡直堪比傳說中的Super Hero。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潤目光一閃,問道:

「小寶寶的話題就此打住,快把你們的同居生活如實招來。」

三人都把身子往前湊了湊。畢竟都是十六歲,但只有這小子和比自己年長的女性(雖說只大了一歲)一起生活,所以不可能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面對我們的逼問,阿大若無其事地打起了太極:

「怎麼說呢。你們這些小孩子或許難以理解那種感覺,但清早起來發現身邊就躺著一個素顏美女,那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我開始回憶夕菜的長相。茶色的劉海,眼角雖有些下聾,眼卻很大,鼻子小巧精緻,嘴唇柔軟紅潤。夕菜給人的最初印是個冷美人。阿大居然可以對那雙紅唇為所欲為……阿潤簡直羨慕得要死。

「早知如此,悔不當初呀。去年在新宿我應該先下手。」

阿大把嘴裡的食物吞進肚裡,一口氣喝乾了整瓶汽水。

「行了行了,阿潤尚需努力,泡妞仍未成功。你看大叔我已經抱得美人歸,現在的奮鬥目標就是讓夕菜和大雅過上幸福生活。」

阿潤撇著嘴說:

「切,你小子真是帥呆了。」

直人和我都沒說話,但心裡想的都跟阿潤差不多。證據就是我們三個在看這個十六歲的父親時,目光中都帶著一份崇敬。

「那我先回去眯一會兒,晚上還要上課。」

阿大早早地離開了「向陽花」,剩下的三人開始對同居與育兒展開了毫無顧忌的討論。

阿大在築地魚市裡的一家水產批發公司上班。公司還未實行雙休制,平時只有周日和節假日,以及每個月第二與第四周的星期三才能休息。那天放學後,我正騎車路過就快要被陽光烤化的佃大橋,手機突然響了。

「喂喂,是哲郎君嗎?」

「啊,夕菜啊。有什麼事嗎?」

一陣涼風吹過隅田川,鑽進我白色的半袖襯衣里,我的後背就像鼓滿風的帆布一樣鼓了起來。

「我有事想對大家說……」

夕菜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精神。我停下車,一隻腳踩在地上,身子靠著欄杆。

「可以啊,什麼時候?」

「今天。」她說話的聲調開始拔高了。

「但今天阿大休息啊。」

今天是本月第二個周三,阿大難得的休息日。

「是的,但阿大君要睡到上學,晚飯我給他準備好了。五點在向陽花見面可以嗎?」

只有一個小時了,我覺得時間有點緊。

「那我把另外兩個也叫來。」

夕菜應該有心事,想跟我們商量。

「那最好了。」

「放心吧。我馬上叫他們過去。」

「……謝謝你了,哲郎君。」

一艘安裝了玻璃頂棚的水上觀光巴士從上游駛來,把夕菜的感謝聲淹沒在引擎轟鳴聲中。隅田川上的船舶流量龐大,平均每十分鐘就有一艘從河上駛過。等水上觀光巴士穿過橋身,夕菜已經掛線了。

這個幸福的三人小家庭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站在橋上,目送著艷陽下閃閃發光的水上觀光巴士朝遠方駛去。

夕菜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分鐘。她推著嬰兒車走進「向陽花」,這可讓佐知婆婆笑得合不攏嘴。婆婆說讓她抱一會兒,但這一抱就不肯撒手。大雅或許是被婆婆經常穿的惹眼連衣裙刺激到了,他那圓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眨著。就像往常一樣,這家破爛的小店裡只有我們這幾個客人,所以隨我們坐哪裡都沒有關係。

「夕菜小姐,你要是吃什麼?」阿潤先開口問道。

稱呼一個十七歲的媽媽為小姐,總覺得有些老氣。但她一副情憔悴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給我杯飲料就行了,做飯的時候我順便吃了點。」

我們幾個照舊點明太子芝士和模範生乾脆面,飲料則是汽水。

我的吃法是把配料放在鐵板上翻炒,然後堆成一個圓環,再把醬汁什麼的澆入圓環的中央。當然也有不堆圓環或者不炒配料的吃法,但我從小就喜歡這麼吃。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也沒人規定過文字燒該怎麼吃不該怎麼吃,做法完全隨意。過了一會兒,麵糊烤好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一本正經地盯著鐵板。我鼓足勇氣,開口問道:

「你說有事要講。是不是阿大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本不該這麼問的,但我想到了阿大那個經常喝得爛醉,對家人動粗的父親。夕菜注視著正在冒泡的麵糊,平靜地對我說:

「阿大君所做的事,對我來說或許是一種傷害。」

「哎!那傢伙……」直人不禁叫道。

我和阿潤對視了一眼,發現他也一臉詫異。我下意識地開始替阿大辯護。

「不會的,那傢伙絕不會做傷害家人的事的。」

我知道阿大是個好人,每次市場里有了剩魚,他都會拿來分送給我們,死活不收我們給他的錢。我又想起了他被關進警署時,我們給他寫信的事。面對警察的問詢,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謊。阿潤一臉認真地問夕菜:

「夕菜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夕菜始終低著頭,扭扭捏捏的,好像羞於啟齒。最後她還是說了,但那聲音小得幾乎就像蚊子哼哼。

「那個……我和阿大君一起生活……已經有兩個月了……但他……一直沒碰過我。」

我們啞口無言!大雅突然趴在佐知婆婆的胸前哭了起來。婆婆連忙伸手去摸紙尿褲。

「好像是拉大便了。你們幾個坐著別動,小妹妹快把紙尿褲遞給我。」

夕菜拉過嬰兒車,從包包里取出紙尿褲和除菌紙巾遞給婆婆。

「乖寶寶,讓婆婆來讓你幫你換尿布。」

她老人家說著,便哄著寶寶,把他帶進了洗手間。夕菜注視著婆婆消失在門後,突然皺起眉說:

「文字燒再不吃就要糊了。」

我們幾個還傻獃獃的,正在回味剛才發生的一切呢,聽她這麼一說,趕忙動手開吃。文字燒與往常沒什麼不同,但總感覺今天的味道有點怪。夕菜接著說:

「阿大君說非常喜歡我他對大雅也非常溫柔,簡直就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親。每天晚上都是三人睡在一起的。」

阿潤把熱乎乎的文字燒送進嘴裡,說:

「好燙!那麼阿大就從來都沒有碰過夕菜小姐嗎?」

一旁的直人傻乎乎地附和道:

「那傢伙的最高記錄可是一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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