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克萊因精靈

過去兩年了,我現在是一個高中生了。

跟初中相比,高中有著很大的不同。在高中,就連一年級的教室也很亮堂。月島中學的校園就像塊荒草瘋長的大空地,相比之下鄰鎮的新富高中雖然不是什麼精英聚集的名校,但就讀的學生也都是經過篩選的。在這所資歷平平的都立高中里,你找不到初中時那種悠然的田園氛圍。

校舍看上去離危房只有一步之遙,水泥牆面早已支離破碎,操場也極富都心學校特色,其窄小的程度讓人覺得伸伸腿都很奢侈。要說社團呢,雖然也有兩個徒有其表的棒球社和足球社,但場地這麼小,根本就無法盡情地進行訓練,其成績可想而知。

初中時代的「鐵杆四人組」中,只有阿大和我進入這所高中就讀。秀才阿潤選擇了東京的名校,而成績和我差不多的直人因為家裡有錢,被送進了一所私立教會學校。教會學校畢業的學生可以直讀大學,真是讓人羨慕不已。可能你會說,有阿大和我同校,那就下會無聊了吧。想的美,那小子上的是晚上六點開課的夜間班。

我不喜歡運動,對社團中的上下級關係也很遲鈍,所以只能加入「回家社」,成為班級中無所事事者的代表。像我這樣的「候補」,只能遠遠地觀望著那些運動細胞發達、長得又帥、人緣又好的「生力軍」。但我卻對這種狀態感到十分滿足。

候補也有候補的同伴。町山正秋就是我進入高中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雖然他在「生理」上的情況有些複雜,但正秋的確是個不錯的朋友。所以這篇講的就是我在高中里交上朋友的經歷。雖說高中只是大學的跳板,但也不缺真正的友情。如果你是在上學途中讀這篇故事的,那篇幅不長不短剛好夠你到站。

第二次和正秋搭腔是校舍的走廊上,當時我正在去柔道訓練場的途中。話說梅雨季的某日,雨絲細弱無聲。人走在屋檐下會感到連空氣都是濕漉漉的,黏糊糊地包裹在肌膚上,實在很不舒服。這時我看到了一臉焦慮的正秋,兩手抱在胸前,站在那裡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他此刻的心情充分體現在肢體語言和表情上,本人有多發愁,光是看看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唉……柔道啊。一定要學嗎……學校也真是的。」

正秋的話讓我覺得叫讓我覺得很奇怪,他那奇妙的停頓里似乎別有他意。但畢竟是同學嘛,總不能視而不見,於是我便上千搭腔道:

「是啊,什麼體落、內股、橫四方固。我看根本就沒必要學嘛。」

正秋長得倒是挺高、犬概有一米八左右,但身形單薄。那些嘴巴很賤的傢伙就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Balsa」。聽清楚了,不是羅納爾多所屬的「Fc巴塞羅那」,而是做航模時用到的那種輕薄木材「巴爾杉」。

「其實,橄欖球什麼的……我也很討厭。」

鋪著榻榻米的地板很柔軟,任他們怎麼摔也不會受傷。所以在五點的柔道課開始前的休息時間裡,班上的「生力軍」們就開始模仿熱門漫畫,玩起了迷你版的橄欖球賽。

我和正秋晚到一步,走進柔道場時他們玩得正歡。就在我們兩人正打算混進觀眾群里觀戰時,棒球部的橫井喊道:

「剛好人不夠,巴爾杉和哲郎,你們兩個過來。」

留著中分、一身黑皮的橫井總喜歡用前輩的口吻對人發號施令。

班上男生的視線一瞬間都聚集到我倆身上。我與正秋對視了一眼,正秋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抗拒,甚至還有些呼吸困難。

「……那好吧。」

我是一萬個不情願,但迫於壓力只能答應。在我看來,這種「邀請」和警察叔叔請你去喝茶沒什麼區別,你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利。正秋拉著我的袖子噸,小聲說:

「這橄欖球要怎麼玩啊?」

橫井讓我倆負責中場的守備,而進攻的一方都是些體格壯碩的男生。

「這局是對方開球,我們負責防守,用手觸球也沒關係。只要把那個從正面突破的四分衛推倒就OK啦!如果對方傳球的話,就把那個接球的推倒。聽明白了嗎?」

雖然我從來沒玩過橄欖球,但漫畫看多了,自然也懂得一些規則和戰術。對方的四分衛是足球部的吉永。吉永踢中鋒還湊合,但我們學校社團的總體水平偏下,所以他至今都沒有什麼太出色的表現。

「傳球!傳球!傳球!」

吉永屈身抱球,尋找著傳球的對象。我面朝隔壁班的某人高舉雙手,想要阻礙吉永傳球。我雖然不常運動,但經常騎自行車,這使我的雙腿得到了充足的鍛煉,所以我還能應付比賽。一旦有人突破重圍,其餘的前鋒便前赴後繼地跟進,柔道場地亂成了一鍋粥。

「是你呀,放馬過來吧!」

我轉過頭,發現身邊的正秋像電線杆一樣地站著。站在他面前的男生不斷叫囂著,他可是柔道社的正式社員,也是全社唯一的黑帶。

「連搶截都不會,那就太遜了。你要不上,那我可來了哦。」

正秋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朝他點點頭,他便極不情願地舉起兩條「螳螂臂」放在胸前,向黑帶男衝去,向柔道社員猛撲的下場就像小火車裝上電線杆,後果是極其悲慘的。他才剛剛沾到對方的身體,就被黑帶一擺手給扔了出去。

「哎呀,好疼啊。」

正軟坐在柔道場內的座位上,不停地搓揉胳膊。我和正秋兩人是防線上的「死穴」,四分衛吉永發現了這一點,便放棄傳跑,直接抱著球往我這邊猛衝。

只要突破防線,很快就能跑到柔道場的盡頭。我絕不允許他觸底得分,不然賽後那些主力戰將肯定會把我損得體無完膚。我瞄準吉永的腳跟飛撲過去。人在奔跑時,只要稍一受力就會失去平衡一一我記得漫畫里管這招叫「Sh Attack」。我抱住吉永的腳踝,他倒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手裡的球也掉到榻榻米上。最後比賽以四分衛倒地而告終。

我沉浸在興奮中還沒緩過神來,班裡的那些主力軍就都跑過來和我擊掌。橫井也眉開眼笑地對我說:

「哲郎,從下周開始你就是正式隊員了。最後那一抱可真是酷斃了,」

得到承認當然很高興,但每周都來這麼一場我可受不了。正秋走到我的身旁,他身上的柔道服平整得就像剛從洗衣店裡拿出來一樣。

「哲郎君你好棒哦,讓我看一下。」

說著他就拉過我的袖子,握主了我的手腕。哇!你要幹嗎!他用玉蔥一般的手指測量我手腕的粗細,然後抬起手,跟自己的手腕做比較。

「唉,為什麼我的手上沒有肌肉呀?每次做準備活動我都很辛苦。」

柔道課的準備活動是做二十四個俯卧撐與仰卧起坐,最後再慢跑。正秋做仰卧起坐沒什麼問題,但俯卧撐連一半都做不到就累趴下了。

「那種運動做不做都沒關係啦。」

橫井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

「那就再來一局。巴爾衫,你不用上場了。看你長得這麼高,怎麼跟女孩子似的。」

我趕緊觀察正秋的表情,怕他聽了會發怒。沒想到他並沒有在意橫井的嘲笑,反而臉上划過了一絲笑意。

這位古怪的同學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從那天開始,我和正秋就成了有話常聊的朋友。正秋住在八丁掘一棟新建的公寓里。最近新富町、八丁掘、築地一帶到處都是新近崛起的公寓。雖然不像佃和月島那樣有很多超高層建築,但因為數量很多,導致中央區的住民也開始逐漸增多。社會上管這股風潮叫「都心回歸」。自己居住的城鎮變得熱鬧起來,總歸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兒。

某個雨水暫停的黃昏,我和正秋走在新大橋街上。我推著自行車,正秋抱著他的包包走在我身旁。

「啊,每天都過得好無聊呀。」

我倆同為回家社社員,所以除了回家也無處可去。雖然家裡總說讓我們去發掘一個愛好來充實自己,但找件讓自己喜歡的事哪是說找就能找得到的。

「嗯。那要不要去喝點東西?」

拜託你別說這種沒用的好不好。每次和正秋聊天,他都接不上話茬,他總給人一種心不在焉的感覺。我們走進沿街一家既不時尚也不豪華的咖啡館,兩人分別點了幾樣平時愛吃的東西。

我點了一份冰激凌,正秋要了巧克力香蕉派和一杯加奶咖啡。我對他點的東西比較在意,對我這種總是覺得很餓的人來說,與其點咖啡這種吃不飽也不解渴的飲料,還不如點一份價格相同但熱量卻要高出十幾倍的點心來充饑比較好。正秋用刀叉將派整齊地切開,吃了一塊後突然問我:

「哲郎君,你沒有女朋友嗎?」

我開始在腦海中瀏覽班裡那些女生的資料。人數有二十個,都是些很普通的女孩。有四五個還挺可愛的,但常言道,兔子不吃窩邊草嘛。

「是啊,沒有。」

正秋緊盯著我的臉,又問了一句。

「……那有沒有喜歡的人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