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走廊上的腳步聲,我們收拾好散落在桌子上的信息、雜誌和風俗雜誌,然後把它們踢到白色皮革沙發的下面去。阿潤用鑰匙牌前面的激光器指點著貼在牆上的房總半島地圖。在夜間店用五百日圓買的香港造激光器上的紅色激光點,在長方形、十分好看的月島填海造地圖上面不停地來回移動著。
直人一邊望著走廊的方向一邊說:
「我還是覺得第一天到木更津的八十公里路是很艱難的啊。」
沿著東京灣扭曲的半圓形路途,基本上都是市區街道地帶的粉紅色標記。阿潤用食指扶正了眼鏡。
「環義大利自行車賽平均每天的賽程大致是一百六十公里。他們是進行過高地訓練的怪物一般的專業自行車賽選手。如果是一半路程的話,我想咱們也許還能做得到。」阿大發出聲響地嚼著銀座曙光飯店的油炸軟骨。
「還是直人家有錢啊!拿給咱們享用的零食都是銀座一帶的招牌菜吶!我家就只有一般糕點店比較便宜的食物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直人的母親走了進來。
「這是添加的茶水。看來你們好熱心啊!」
她在與沙發顏色相同的白色中央桌台邊放下了一個新的暖水瓶。抬頭看著牆上貼著的地圖,直人的媽媽說話了:
「這樣看來,好像是很遠啊。吃飯沒有問題嗎,直人?」
可直人卻十分不耐煩地看了母親一眼。
「千葉又不是什麼外國嘛!就算是,我們幾個也會自己做飯的呀。實在不行,還可以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想買多少都行啊。我們會一直沿著大海邊的國道騎車的。」
阿潤安慰直人的母親說:
「我很會做飯菜的,我還想好了適合直人身體的菜譜。也就只有三天左右的時間,應該沒有問題的。」
在我們當中,學習成績最好也最受阿姨歡迎的阿潤,似乎有些害羞地說了以上的話。按照他的口才應該去做電視台銷售節目的主持人。只要是阿潤出馬,不管多麼便宜不值錢的東西,都能夠推銷給全日本的家庭主婦的。
「行了行了,你到那邊去吧。」
直人用帶刺的聲音這麼說,直人的母親就在我們背後說著「好啊好啊」走出了房間。穿著拖鞋的走路聲,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漸漸地遠去了。這時,先前的緊張感消失了,大家的背部漸漸鬆弛下來,身體也恢複到了輕鬆狀態。身患維爾納症的直人在得了少年性糖尿病的基礎上,好像還有高血壓病。因此,絕對不能吃鹽分過多的食物。他拿起了桌上的一塊油炸軟骨,放到了像老年人一樣積聚了許多細細皺紋的嘴邊,只是嚼了一半就放下了。
「真是煩死人了啊,沒有辦法。這個是我從前最喜歡吃的東西。阿大,剩下的就全歸你了哦。」
直人用腕力把醬油滲透到空洞縫隙里的油炸軟骨扔了過去,真是絕妙的配合,阿大正好張開大嘴接到了那塊油炸軟骨。
「謝謝!」
阿大隨手從沙發下取出了一本滿是時裝、健康、土耳其浴、脫衣舞劇場等有關風俗方面的信息情報雜誌。這是一本專集《性愛的神秘樂園:新宿》。封面是一個豐滿健康的女孩的照片,彷彿十分驕傲地在炫耀著她肩膀上的飛馬文身與罩杯的大乳房。這樣就已經做好了不在現場的證據。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我茫然地從直人的房間里望著陽台的對面。最初我們還真是想要去進行自行車旅行來著。在三月份的春假期間,進行往返於房總半島最南端的白浜的沒有大人們守護的三天兩宿的旅行。然而,就在我們幾次聚集在直人的房間里進行商談的過程中,也不知道是根據誰提出來的意見,我們的行動方向最終完全改變了。
我們一邊流淌著舒適的汗水,一邊沿著房總鮮花大道騎著車飛奔,這似乎很不適合我們四個人。與其進行如此健康的旅行,還不如到哪個比較危險的街區去偷窺大人們的世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商議的結果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是去原定的白浜的宿營場,而是去新宿中央公園,混到無家可歸者的隊伍當中去,並且還要支起帳篷來。好像只有這樣才會有更令人心驚肉跳而且充滿驚險的感覺似的。
在鋁合金扶手的對面是像打磨過的鍋底一般閃耀著光芒的東京灣。這是一個不知是晴朗還是陰暗的天空。總之令人覺得是一個無精打採的春天的傍晚。就在這個時候,阿大發話了:
「喂,我說,在這一次的旅途當中,咱們每個人都說出一個從沒對別人說過的秘密吧,好不好?」
阿大的手指尖翻開了寫著主題「東京約會俱樂部」那一頁。不知為什麼,穿著內衣褲的女孩子只是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直人說:
「我肯定是可以的,阿潤你呢?」
阿潤厚厚的眼鏡片後面那近似冷漠的眼睛,簡直連眨都沒眨一下。
「我也是可以的呀,哲郎你呢?」
我在想,難道我自己有過什麼秘密嗎?我和阿大、直人、阿潤不同,我是一個沒有什麼特點(包括體重、病症和頭腦)的普普通通的十四歲的少年。
「知道了,我會想一想的。」
這麼說著,我再一次確認自己已經完全進入大腦的準備工作狀態。
「明天早晨七點,咱們在佃公園集合吧?」
直人發出了帶有戲劇性色彩的聲音:
「真是太值得期待了啊!」
一想到我們每個人都向自己的父母撒了謊,然後就要在新宿徜徉玩耍三天左右,連我都按捺不住興奮與激動的心情了。阿潤用激光射線指著阿大打開的風俗雜誌的那一頁,於是在星條旗乳罩上,紅色的光點開始搖動起來。
「我可是很喜歡那個金髮的性感女郎吶。明天大家還要早起,所以今天就到這裡,咱們解散吧。」
我和直人都點了點頭,阿大將所有「鎌倉雕刻」的點心盤子里剩下的油炸軟骨一股腦兒都塞進了類似醫生工作服前胸的大口袋裡。
「這是我弟弟的那一份哦!」
於是,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地排成一列,從內間走廊返回到起居室里,向直人的母親道別。高速電梯僅僅用了十幾秒的時間,就從距離地面一百米左右的超高層公寓上把我們送到了地面。
出發的那天早晨,也是一個不怎麼明朗的天氣。從有些刺眼而又微微陰鬱的天空上,溫暖的陽光照射著,投射在地面上的只是輪廓並不怎麼清晰的影子。佃公園裡的染井吉野櫻花那帶有淡淡顏色的花芽已經長滿了枝頭,然而,距離開花的日子似乎還有一段時間吧。
在隅田川堤壩上面的人行便道上,我們把山地車的前輪並列排得整整齊齊。從昏昏欲睡的河面上傳來了蒸汽機的聲音。對岸築地以及銀座的樓群,依然完全籠罩在清晨的一片灰色之中。阿潤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七點了,咱們出發吧?」
這是一種既沒有戲劇性也不令人感到緊張的聲音。阿大一副怎麼都行的樣子,只是點了點頭,直人也嗯了一聲,我卻搶先蹬起了山地車,最先衝下了堤壩坡道。這一帶與市中心非常臨近,距離上班高峰還有一個多小時,所以這時月島的早晨格外寧靜。
我們沐浴著和煦的春風,沿著排列著鐵板燒烤店的西仲大街飛奔起來。遊戲廳、雞肉燒烤店、雜貨店、日用百貨店,家家店都緊閉著捲簾鐵門。在單向通行的有拱頂的商業街上,我們騎著車排成兩列向前飛馳著。穿過呈現著緩緩拱型的運河大橋,就到了勝時。從第一條大街向右轉,這裡已經開始大塞車了。工程車與大卡車排滿了上行的車道,使直通勝時大橋的長長坡道變成了一條慢慢移動的「城牆」。對於像我們這些在填海造地區長大的人來說,穿過隅田川這件事本身就具有深刻的意義。因為從人工島去往陸地方向就意味著從東京的邊緣去往市中心。比其他三個人多裝載了一些行李的阿大,在上行坡道上早早地就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他媽的,還真夠累的吶!」
說著,他就單手握把,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額頭,山地車搖搖晃晃地行進著。這就是阿大的父親在臨死前為阿大預訂的那輛山地車。我和阿潤並沒有減速,一口氣騎上了長長的坡道,然後在完全是由鋼鐵架子搭建起來的舊時代的大橋橋頭等著落在後面的兩個人。我們感受到了在橋上和橋下都感覺不到的海風,吹得我們出了汗的後背一點點地涼爽起來。阿潤把一隻腳放在橋邊的欄杆上說道:
「這座大橋每天都在這樣抖動著,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每當長長的大運貨車通過時,在搖擺不止的大橋中央就會出現一條縫隙,從那裡望下去,可以看到下面很深的泛綠的水面。在以往,拉響汽笛,點亮信號燈,在一天時間裡就會有好幾次把大橋升起來。升起後的角度是七十度。那一定是很壯觀的景象吧。
「咱們計畫的第一個休息點是在哪裡來著?」
追趕上來的阿大氣喘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