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等一等!」
就在我要走出校門的時候,被一個人從後面給叫住了。我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我們班的森本一哉正在向這邊跑過來。一哉的混色圍巾在傍晚的餘暉里飄蕩著,頗似小狗的尾巴一樣。這時,阿大厭惡至極地說:
「那個傢伙,總是發出女人一般的聲音來,所以跟他在一起會引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傳言吧。」
我們和往常一樣,還是四個人一起回家。直人和阿潤兩個人好像毫不關心似的悠閑自在地走向架在朝汐運河上的大橋那一邊。一哉不屬於任何一個小團體,在班裡是孤獨一個人,而且還總是帶著一種不明所以的笑意,只有眼睛十分奇妙地炯炯有神。還剩下幾步遠的時候,一哉減慢了奔跑的速度,然後抬眼說道:
「對不起,我能和你們一起回去嗎?」
阿大扭過臉去不予理睬,可我卻點頭同意了。一哉好像稍稍安下心來,於是就跟在我和阿大之間稍後一步的地方走著。在中間部分圓圓拱起的朝汐運河大橋上面,直人和阿潤在等著我們。他們兩個人從欄杆上探出頭去望著藍黑墨水一般的水面。水面上有一個用過的避孕套和傘面直徑有三十厘米左右的水母在一起十分和諧地漂浮著。不管是水母還是避孕套都呈現著透明的乳白色。阿大說:
「竟然丟在這種地方,那他們是在什麼地方做愛的呢?」
阿潤卻顯得有些疲倦似的回應道:
「或許是在上游隅田公園的長椅上吧?」
我抬起頭來仰望著水岸都市的方向。沿著清澄大街兩側整齊地排列著中層公寓,在那些中層公寓的上面有一些超高層大廈刺入了淡淡的天空。映照在玻璃牆壁上的秋天傍晚的天空,比起真的天空來更加美麗。直人說道:
「也許地點非常近吶。昨天晚上在佃大橋上剛剛發射過吧。」
阿大哈哈地大聲笑起來。
「是車上做愛呀,那太棒了!」
我也極力地想像起來。在汽車一輛接著一輛以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速度嗖嗖地飛馳而過的大橋上,在路邊停下車來,和下半身穿著網狀緊身褲襪的成年女人做那種事情。也許他們從車窗可以看到亮著星星點點燈火的水岸都市以及將其倒映和搖曳著的隅田川吧。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後,用一根手指按下電動車窗,並將避孕套丟棄在黑暗的水面上。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事情隨時都有人在做著。那就是成年人。想到這裡,我禁不住嘆了口氣。
「太好了,什麼時候咱也想做做看吶。」
我對一直沉默著的一哉說道:
「一哉,你怎麼想呢?」
一哉顯出一副十分困惑而且萬般無奈的表情,黑黑的眉毛像是用新毛筆畫出來似的,呈現出下垂的八字形。臉頰就像是電視上青森蘋果園裡幼兒臉上的紅色。「嗯……如果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做,那差不多還可以吧。」
阿大吃驚地問道:
「喂,我說,現在說的和喜歡不喜歡沒什麼關係!是在問你想不想在車上做愛這件事情。你這個傢伙沒毛病吧?」
被阿大這麼一說,一哉越發顯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來,因此眉毛的角度變得更加陡峻起來,臉上的紅暈也擴散開來。阿大靠在大橋的欄杆上,從頭到腳地審視了一哉一番。「你這個傢伙,大體上就是一副做那種事情的女人的樣子,所以啊,你肯定不行的了。」在我們的中學裡,一到了深秋,在整個夏季都並不十分明顯的服裝差異一下子就顯現出來了。如果下面是藏藍或者黑色或者淺茶色,那麼上衣的樣式就應該是自由的,圍巾以及手套如果不是過於奇特的色彩和式樣的話,基本上就可以穿戴自己喜歡的東西了。「這件短大衣沒有穿好嗎?」
這麼說著,一哉低頭看了下自己的胸前。他穿的是藏藍色的制服,外面加上黑色的趟子絨短外套。肩部和腰部就像是定做的一般,緊緊地箍在身上,突出了細長的身體曲線。圍巾是美國休閑服飾品牌GAP的女性用品,是以粉紅色為主的不規則斜條紋圍巾,毛線手套也是同樣的配色。保守點說的話,一哉的服裝感覺在我們班男孩子當中是處於最高水平的。可能是稍稍有些過於可愛了,所以,可以說是有些女性化。
直人穿的是價值十萬日圓以上的MONCLER牌羽絨短大衣(是灰色的毛皮,還帶有鑲邊兒帽子)。阿潤和我穿的是顏色不同的達佛爾短大衣(藏藍色和淺茶色)。阿大穿的是在優衣褲減價銷售活動中買的兩千九百日圓的聚酯外套背心。
由於一哉漲紅了臉,一直在盯著自己的腳尖,所以阿大也就沒有再窮追猛打。阿大離開欄杆,把兩手放進口袋裡,走開了。他背對著我們喊了一句:
「好啦,算了吧,咱們走!」
於是,我們也和阿大一樣毫無情趣地開始走起路來。是因為周身困頓而做出十分疲倦的樣子呢,還是因為做出疲倦的樣子而變得疲倦呢?初中生這方面的心理,是極其複雜的。
西仲街的彩塊地區早已經乾乾淨淨地灑好了水。天色將晚,鐵板燒烤店正在準備迎接營業高峰的到來,因此所有的店鋪前都已經打掃完畢。我們在禁止車輛通行的狹窄的道路中央慢吞吞地向前走著。帶有拱形天棚的道路大約有六百米那麼長,在其他地方的街道上都已經消失的形形色色的商店,在這裡卻還依然令人驚奇地頑強地堅持著。所以,儘管我們每一天都要通過這裡,但卻絲毫都沒有感到厭倦。
這條街上有老年婦女服裝店、涼鞋專賣店、邊做邊賣的煎餅店、油炸食品店、五金商店以及儘是彩色紙箱的傢具店,等等。但不管是什麼商品,似乎都會讓人感覺到上面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但是,只要是生活在月島這個地方,大多生活用品都可以在這條商業街上買到。
一哉邁著小步,小心翼翼地走著,他家就在這條商業街上。在畫著圖畫的門上,十分低調而不顯眼地用金黃色的英文筆記體寫著「泰勒森本」幾個字。彷彿是年代久遠,我們總感覺那玻璃看上去就像是涌著波浪一般地起伏著。門的裡邊裝飾著身穿還未縫製好的夾克衫的塑料模特。
「好吧,那就明天再見吧。」
一哉把手放在只有客人接觸的地方才熠熠生輝的黃銅門把上,回過頭來望著我們大家。
「嗯……明天放學我還可以和你們大家一起回家嗎?」
由於一哉的表情太過嚴肅認真了,一時間我們大家竟然都沉默起來。當他看到大家誰都沒有回答,就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實在是不好意思。請大家不必在意。」
玻璃門慢慢地關上了,一哉的身影也消失在店鋪里。從樓梯走上去的二樓才是居住的地方。一哉的祖父是一位裁縫,我曾經聽說過他們祖孫兩人住在樓上過日子的事情,而且聽說一哉好像沒有父母。阿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
「看來剛才他的意思是想加入到咱們這個團伙里來啊,我可是不同意的哦!」直人反問道:
「為什麼呢?」
「那還不是因為有傳言說那個傢伙是人妖嗎?我總感覺到那個傢伙軟塌塌的,很噁心吶。他就連上體育課換衣服的時候也像個女人似的脫掉自己的恤衫哦。」
的確如此。不知道為什麼,一哉總是別彆扭扭地一邊在恤衫里扭動著身體,一邊換穿運動服。這樣一來就會招惹來別人不可思議的目光,可是他卻不會因此而停止這樣的動作。而且不僅僅是在穿著方面,就連脫衣服的方法似乎也都有一些程式似的。
「我倒是無所謂呀。」
阿潤用一種極酷的聲音說過之後,就徑直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剩下我們三個好像極其疲倦地緊跟在後面。從這時候開始,大家誰都不再提起一哉的事情了。因為這是一件對我們大家來說無所謂的事情。我想,也許在西仲街有點復古情調的治安崗亭前分手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早已把一哉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事情就發生在第二天放學之後。我們班裡最美的女生(根據非正式投票,在全校排在第二位的美女)杉浦和泉向一哉表明了心曲。和泉的容貌頗似田中麗奈,五官長得緊湊而精緻,無論是頭髮還是眼睛都顯得極其透明。皮膚也是特別透明的,就好像無色膠捲疊了幾十層之多,而最下面的一張無色膠捲上面,即使是塗抹了牛奶,也都可以感覺到它的透明度。如果觸摸一下的話,整個指尖就會徹底發麻。說到那些單相思的男生們,我們立刻就會想起而且能夠說出半打以上來。
就是這樣一個和泉,竟然在放學之後,在教室後邊的空地上,突然與一哉搭起話來。或許是非常有自信吧,她絲毫都沒有隱藏自己的所思所想。我們這個小團伙就快要走出教室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和泉的聲音:
「我說,森本君,咱們倆一起回去好嗎?」
一哉的目光從正朝他微笑的美少女身上移開後,十分困惑為難地望著我們。在我們學校里,如果提出一起上學和放學回家的話,那就是表達了要「交往」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