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飛翔的少年

因為要去理科實驗室,我走下學校的樓梯,懷裡抱著課堂發表用的一卷投影儀膠片。我低聲哼唱著直到前些時候還在播放的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歌——日本樂人「嵐」的歌曲。由於歌曲的節奏非常優美,所以不知不覺地我就用穿著拖鞋的腳尖打起拍子來了。或許是因為五月的風正從敞開著的窗子飄到我們中學的樓梯上吧,我的心情也非常愉快。這是沒有海潮氣息的東京的海風。儘管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人就有這樣在瞬間達到最快樂的時候。即使是對我們這些被襪子的顏色以及髮型等等所謂的校規所束縛的初中生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我以為周圍沒有人,就稍微放大聲音唱起來了,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我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是《木更津貓眼兒》的主題歌吧?原來北川君也看過呀。」我在極度慌亂中止住了歌聲,轉過身向樓梯上看,只見從木製的扶手上露出一張臉,那是我們班裡經常惹是生非的問題生關本讓。他違反校規燙了頭髮,髮型是大波浪的「狼頭」。平時在學校檢查髮型的時候,他總是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的頭髮是自然捲兒。然而,除了我們班毫無幹勁的班主任以外,恐怕學生里再找不出一個人會相信這種無理的狡辯了。阿讓縮回頭去,一步跨兩個台階地飛跑了過來,然後,竟然毫不客氣地拍打著我的肩膀。

「原來你很喜歡hip-hop歌曲啊?還喜歡什麼其他的呢?」

雖然在我的大腦里浮現出了幾個樂隊組合的名字,但是當我說出口的時候卻完全變了樣。

「也並不是特別喜歡,只是這個曲子總是過耳不忘啊。」

阿讓並沒有為我的冷淡回答而感到尷尬,而是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那麼,你就看下周三吧,我要在中午廣播時間主持節目的。現在正在選最好的RAP音樂。」

開始分新班後的第一次選舉時,最先舉手想當播音委員的就是這個阿讓。理由竟然是因為將來想當什麼藝人!因此,他說他很想懂得播音的事情。儘管大家都吃驚地聽著他的陳述,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反對。所以,並不怎麼受歡迎的播音委員一職也沒有經過什麼投票,就決定讓阿讓來做了。

唱歌跑調的播音委員,就像是出現在電視上的喜劇演員一般,以一種異樣的高調唱起了嵐唱的主題曲(而且還帶有動作吶)。雖然令人難以容忍,我卻沒有勇氣制止人家那麼好心情地歌唱。於是,我一點點地放慢了下樓的速度,這樣就和阿讓之間拉開了幾個台階的距離。這樣一來,就算是被別的學生看見了,也不會認為我們是朋友吧。

播音委員回過頭來對我說:

「這首歌和RAP的旋律並沒有什麼不同。下一次開班會的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在大家面前唱唱吧。」

我差點兒暈倒,但仍裝作滿臉笑容地搖著頭。

「不不不,我不行啊,我對唱歌很沒有自信,而且絕對沒有在大家面前唱的勇氣啊。」

阿讓的表情顯得極其的遺憾。

「是嘛,只要唱了一次的話,就算是有客人在,也會覺得沒有什麼的呀。」

我在確認了周圍沒人之後,對著他發梢翹起來的後腦勺試著問道:

「我說,阿讓,你說要當藝人,這可是真的?」

播音委員抬頭看著我的臉因為喜悅一下子燦爛起來,那樣子就像吐著舌頭抬起頭來凝望主人的小哈巴狗似的。

「是啊,我討厭一直待在像月島這樣一個需要填海造地的地方,總有一天,我會到東京的中心去,我想給整個日本的人們帶來歡笑,也帶來感動。」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面對全日本的人們做些什麼,大多數初中生也大抵如此吧。雖然說是有些得意忘形,但是阿讓那種豪言壯語也不乏另類的魅力。

「你說的東京的中心,究竟在哪裡啊?」

阿讓在樓梯上停了下來,充滿自信地回答說:

「御台場、赤坂和麹町……」

我簡直不知道阿讓究竟在說些什麼。阿讓像唱著RAP一樣哼著調子繼續說道:「……芝公園、澀谷,還有六本木。」

笨拙的我這次終於明白了。

「那不都是電視台聚集的地方嗎?」

阿讓十分滿意地微笑著。

「是啊是啊,東京的中心有電視台啊!全日本的人視線集中的地方,當然就是中心啦!所以吶,日本的中心就在電視攝像機的前面啊!」

我在嘴裡嘀咕著「是那樣嗎?」然後便沉默下來。阿讓卻又唱起了跑調的RAP。到了理科實驗室之後,我們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組裡。阿讓很乾脆地離開了我,這立刻使我安穩下來。

由於新的班級才剛剛開始一個月左右,因此,阿讓似乎還沒有什麼真正的朋友,在女生當中好像頗有人氣,但是和所有的男生卻都保持著不冷不熱的距離。我當然也知道,由於阿讓想當一個既會唱歌又會跳舞還會演一手好戲的喜劇演員,所以,大家都想無視這個愛出風頭的傢伙。

的確,那麼出色的人,肯定會讓大家感到不舒服的。

星期三的第四節課剛剛結束,阿讓就向我使了個眼色,然後意氣風發地走出了教室。作為當值正在派發食物的阿大驚叫起來:

「怎麼回事兒啊?哲郎,原來你是那傢伙的朋友啊?」

我急忙慌慌張張地搖頭否認,一連串撥浪鼓式的搖頭差不多抵得上上百次的否認了吧。

「只不過是前一段時間去理科實驗室的路上說了幾句話而已。」

阿潤透過眼鏡用一種冷漠的目光看著我。

「那麼,那個傢伙都說了些什麼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說:

「他說,今天的校內廣播是RAP專集。而且還說,他選的是最好的曲子,所以希望我能欣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完全變成了在為並不是自己朋友的阿讓進行辯護的口吻了。教室里擺放著近四十個白色的塑料飯盒,開始派發食物了。飯菜是黑椒義大利麵條、菊苣和火箭菜的色拉、本地雞胸脯肉香草燒。最近一段時間提供的配食都是比這一帶餐館裡的東西正宗得多的義大利食品系列。

剛剛吃到一半的時候,吊在黑板上方的擴音器里就傳出了維瓦爾第的《四季》。這個眾所周知的春天的快節奏是校園廣播開始的前奏曲。

「月島中學的各位,大家好!想必你們正在享受豐盛的午間美食吧?今天我們廣播的內容是,『關本好小子』B-BOY阿讓主持的日本RAP音樂專集。」

這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從旋律狂亂的錄放機里流淌出來的播音一樣。我用叉子尖兒一邊攪拌黑椒義大利面,一邊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無可名狀的、無地自容的羞恥。阿大嘴裡塞滿了本地雞的肉塊兒,還來不及咽下去,就連忙說道:

「什麼B,是傻B的B吧?」

教室的每個角落都發出了冷冷的笑聲。還好,阿讓沒有說出年級和班級的名稱,我們班級的名譽總算是保住了。目前就是這樣一種氛圍,只有播音委員獨自一人還在痛快淋漓地繼續著。

「那麼,廣播節目特酷的開場白就到這裡,我們先來說一下今天的第一個曲目吧。當然是『金翅三頭龍』的《永無休止》。這一首很像我關本的主題曲吶。不管別人在說些什麼,我們是不可能被阻止的。」

我的叉子差一點兒就要掉在滿是奶油調味汁的盤子上了。主持人用自己的姓氏來稱呼自己,這一點很像《早晨姑娘》那個節目。隨著腹部震顫的低音旋律,拚命的或者說是歇斯底里的、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混濁聲音的RAP音樂開始了。

阿讓的廣播終於停歇下來了,這時候教室里才出現一點比較安穩的氣氛。還是阿大說道:

「沒有什麼人能讓他老實一點兒嗎?」

「是啊,就因為這個傢伙一個人的緣故,惹得咱們全班都不得安寧啊!」

阿潤在一旁接茬附和著。平時比較老實的直人這時候也開口說話了:

「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關本君這麼讓大傢伙兒不高興呢?」

阿潤回過頭去,回答道:

「還不是因為他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嗎?儘管他說過要當喜劇演員,但自己都已經很失敗了,卻還渾然不知吶。要學會看懂周圍的形勢嘛!對絕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還大吹特吹的傢伙,真是煩死人了!」

我儘管一直沉默著,但是卻非常理解阿潤所講的這番話。大多數的初中生都對自己的將來有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既有考試競爭,又有現實社會如同牢獄一般的鐵的事實,這些無疑都作為現實擺在了我們每個人的面前。阿讓的鈍感神經在無形當中刺激了全班同學的不安心理。

擴音器里飄出的音樂已經從「金翅三頭龍」變成了RIPSLYME組合。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配餐,與輕鬆愉快的RAP節奏正相反,漸漸的,教室里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穿插著簡單的介紹,「麻波」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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