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回 戲劇人生

金瘋子還躺在地上呻吟著,聲音更痛苦。

也不知是誰掌起了燈,他的臉在燈光下看來竟是死灰色的。

他的眼角和嘴角不停地抽搐,整個一張臉都已扭曲變形。

傅紅雪終於抬起頭,道:「你說的易大經,是不是『鐵手君子』易大經?」

葉開道:「就是『鐵手君子』易大經,也就是趙大方。」

傅紅雪恨恨道:「江湖中人都說易大經是個君子,想不到他竟是這樣的君子!」

葉開道:「世上的偽君子本來就很多。」

傅紅雪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葉開道:「他要殺你!」

傅紅雪當然知道,他根本就不必問的。

葉開道:「但他也知道你的刀多麼快,世上的確很少有人能比你的刀更快。」

傅紅雪又不禁想起了那陌生人,那又奇異、又可惜的陌生人,那種輕鬆而又鎮定的態度。

就憑這一點,已絕不是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難道他的短棍真能在我的刀還未出鞘,就洞穿我的咽喉?」

傅紅雪實在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

他幾乎忍不住去追上那陌生人,比一比究竟是誰的出手快。

他絕不服輸。

只可惜他也知道,那陌生人若要走的時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能攔阻,也絕沒有任何人能追得上。

這事實他想不承認也不行。

他握刀的手在抖。

葉開看著他的手,嘆息著道:「你現在也許還不相信他的出手比你快,可是……」

傅紅雪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我相不相信都是我的事,我的事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葉開苦笑。

傅紅雪道:「所以這件事你根本不必管的。」

葉開只能苦笑。

傅紅雪道:「你為什麼要一直偷偷地跟著我?」

葉開道:「我沒有。」

傅紅雪道:「你若沒有跟著我,怎麼會知道這樣一件事?」

葉開道:「因為我在路上看見了易大經。」

傅紅雪道:「很多人都看見了他。」

葉開道:「但卻只有我知道他是易大經,易大經本不該在這裡的,更不該打扮成那種樣子,他本是個衣著很考究的人。」

傅紅雪道:「那也不關你的事。」

葉開道:「但我卻不能不覺得奇怪。」

傅紅雪道:「所以你就跟著他。」

葉開點點頭,道:「我已盯了他兩天,竟始終沒有盯出他的落腳處,因為我不敢盯得太緊,他的行動又狡猾如狐狸。」

傅紅雪道:「哼。」

葉開道:「但我卻知道他從京城請來了小達子,所以我就改變方針,開始盯小達子。」

他苦笑著,又道:「但後來連小達子都不見了。」

傅紅雪冷笑道:「原來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葉開道:「幸好後來我遇見了那兩個抬棺材的人,他們本是小達子戲班裡的龍套,跟著小達子一起來的,小達子對他的班底一向很好。」

這件事的確很曲折,連傅紅雪都不能不開始留神聽了。

葉開道:「那時他們已在收拾行裝,準備離城,我找到他們後,威逼利誘,終於問出他們已將小達子送到什麼地方去。」

傅紅雪道:「所以你就找了去。」

葉開道:「我去的時候,你已不在,只剩下易大經和小達子。」

傅紅雪道:「易大經當然不會告訴你這秘密。」

葉開道:「他當然不會,我也一定問不出,只可惜他的計畫雖周密,手段卻太毒了些。」

傅紅雪聽著。

葉開道:「他竟已在酒中下了毒,準備將小達子殺了滅口!」

傅紅雪這才知道,小達子的痛苦並不是因為受了傷,而是中了毒。

葉開道:「我去的時候,小達子的毒已開始發作,我揭穿了那是易大經下的毒手後,他當然也對易大經恨之入骨。」

傅紅雪道:「所以他也在你面前,揭穿了易大經的陰謀。」

葉開嘆了口氣,道:「若不是易大經的手段太毒,這秘密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裝作的功夫實在已經爐火純青,我竟連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甚至會將他看做謙謙君子,幾乎已準備向他道歉,可是他走了。」

丁靈琳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他若去唱戲,一定比小達子還有名。」

葉開道:「但是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叫他大叔。」

丁靈琳狠狠瞪了他一眼,撅起了嘴,道:「他本來就是我爹爹的朋友,看他那種和藹可親,彬彬有禮的樣子,誰知道他是個偽君子。」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還是像我這樣的真小人好。」

丁靈琳朗然一笑,道:「我早就明白了。」

葉開苦笑道:「也許你還是不明白的好。」

丁靈琳又瞪了他一眼,忽然道:「現在我的確還有件事不明白!」

葉開在等著她問。

丁靈琳道:「像李尋歡、阿飛,這些前輩名俠,很久都沒有人再看見過他們俠蹤,易大經怎麼會知道他今天在這裡?」

葉開低吟著,道:「飛劍客的確是個行蹤飄忽的人,有時連小李探花都找不到他。」

丁靈琳道:「所以我覺得奇怪。」

葉開道:「但人們都知道自從百曉生死了後,江湖中消息最靈通的三個人,其中卻有一個易大經。」

丁靈琳道:「我也聽見過,他家來來往往的客人最多。」

葉開道:「也許他聽見飛劍客要到這裡來,所以他先在這裡等著。」

丁靈琳道:「那麼他住的那房子顯然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葉開道:「然後他又想法子再將傅紅雪也騙到這裡來。」

丁靈琳用眼角望了傅紅雪一眼,然後道:「這倒並不難。」

葉開道:「他每天出去,也許就是打聽飛劍客的行蹤。」

丁靈琳道:「但是有人卻以為他是在打聽馬空群的消息。」

葉開笑道:「這個人做事的陰沉周密,我看誰都比不上。」

傅紅雪一直在沉思著,忽然道:「他的人呢?」

葉開道:「走了。」

傅紅雪冷笑道:「你為什麼要放他去?」

葉開笑笑道:「我為什麼要放他走?他自己難道不會走?」

傅紅雪道:「你沒有攔住他?」

葉開道:「你認為我一定能攔住他?」

傅紅雪冷笑。

丁靈琳忽然也忍不住在冷笑,道:「小葉雖然沒有攔住他,但至少也沒有上他的當。」

傅紅雪臉色變了變,轉過身;表示根本不願跟她說話。

但丁靈琳卻又繞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拿小葉當朋友,但他對你總算不錯,是不是?」

傅紅雪拒絕回答。

丁靈琳道:「他對你,就算老子對兒子,也不過如此了,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必將他當作冤家一樣地看待。」

傅紅雪拒絕開口。

丁靈琳冷笑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跟我說話,老實說,像你這種人,平時就算跪在我面前,我也懶得看你一眼的。」

傅紅雪又在冷笑。

丁靈琳道:「但現在我卻有幾句話忍不住要問你一下。」

傅紅雪只有等她問。

丁靈琳道:「為什麼別人對你越好,你反而越要對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別人對你好?你這種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全身竟又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

他冷漠的眼睛裡,也突然充滿了痛苦之色,痛苦得似已支持不住。

丁靈琳反而怔住了。

她實在想不到傅紅雪竟會忽然變成這樣子。

她已不忍再看他,垂下頭,訥訥道:「其實我只不過是在開玩笑,你又何必氣成這樣子?」

傅紅雪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丁靈琳也沒有再說什麼,她忽然覺得很無趣,很不好意思。

桌上還擺著酒。

她居然坐下去喝起酒來。

葉開正慢慢地扶起了小達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事。

小達子滿臉都是淚,嘎聲道:「我……我只不過是個戲子,無論誰給我錢,我都唱戲。」

葉開道:「我知道。」

小達子流著淚道:「我還不想死……」

葉開道:「你不會死的。」

小達子道:「葯真的還有效?」

葉開道:「我已答應過你,而且已給你吃了我的解藥。」

小達子喘息著,坐下去,總算平靜了些。

葉開嘆息了一聲,道:「其實又有誰不是在唱戲呢?人生豈非本來就是大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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