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里疏疏落落地種著幾十竿翠竹,襯著角落裡的天竺葵,和一叢淡淡的小黃花,顯得清雅而有餘韻。
竹簾已捲起,一個淡掃蛾眉、不施脂粉的麗人,正手托著香腮,坐在窗口,痴痴地看著他。
她長得也許並不算太美,但卻有雙會說話的眼睛,靈巧的嘴。
她雖然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但卻自然地有種醉人的風姿和氣質,和你們見到的大多數女人都不同。
一個這樣的女人,無論對任何男人說來都已足夠。
為了要博取這樣一個女人的青睞,大多數男人到了這裡,都會勉強做出君子人的模樣,一個又有錢,又有教養的君子。
但葉開推開門,就走了進去,往她的床上一躺,連靴子都沒有脫,露出了靴底的兩個大洞。
翠濃春柳般的眉尖輕輕皺了皺,道:「你能不能買雙新靴子?」
葉開道:「不能。」
翠濃道:「不能?」
葉開道:「因為這雙靴子能保護我。」
翠濃道:「保護你?」
葉開蹺起腳,指著靴底的洞,道,「你看見這兩個洞沒有?它會咬人的,誰若對我不客氣,它就會咬他一口。」
翠濃笑了,站起來走過去,笑道:「我倒要看它敢不敢咬我。」
葉開一把拉住了她,道:「它不敢咬你,我敢。」
翠濃「嚶嚀」一聲,已倒在他懷裡。
門沒有關,就算關,也關不住屋裡的春色。
小姑娘紅著臉,遠遠地躲起來了,心裡卻真想過來偷偷的看兩眼。
檐下的黃鶯兒也被驚醒了,「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
翠濃,春也濃。
黑暗中的屋脊上伏著條人影,淡淡的星光照著她纖長苗條的身子,她臉上蒙著塊紗巾。
她是追一個人追到這裡來的,她看見那人的身形在這邊屋脊上一閃。
等她追過來時,人卻已不見了。
她知道這下面是什麼地方,可是她不能下去——這地方不歡迎女人。
「他是誰?為什麼要在屋脊上偷聽我們說話?他究竟聽到了什麼?」
若有人能看見她的臉,一定可以看出她臉上的驚慌與恐懼。
她的秘密絕不能讓人知道,絕不能!
她遲疑著,終於咬了咬牙,躍了下去。
她決心冒一次險。
這一生中,她看見過很多男人很多種奇怪的表情,可是只有天曉得,當男人們看到一個女人走進妓院時,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每個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就像是忽然看到一頭綿羊走進了狼窩。
對狼說來,這不僅是挑戰,簡直已是種侮辱。
天曉得這見鬼的女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可是這女人可真他媽的漂亮。
有個喝得半醉的屠夫眼睛瞪得最大。
他是從外地到這裡來買羊的,他不認得這女人,不知道這女人是誰。
反正在這裡的女人,就算不是婊子,也差不多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走過去。
但旁邊的一個人卻立刻拉住了他。
「這女人不行。」
「為什麼?」
「她已經有了戶頭。」
「誰是她的戶頭?」
「萬馬堂。」
這三個字就像是有種特別的力量,剛漲起的皮球立刻泄了氣。
三姨昂著頭走進來,臉上帶著微笑,假裝聽不見別人的竊竊私語,假裝不在乎的樣子。
其實她還是不能不在乎。
有些男人盯著她的時候,那種眼色就好像將她當作是完全赤裸的。
幸好蕭別離已在招呼她,微笑著道:「沈三娘怎麼來了?倒真是個稀客。」
她立刻走過去,嫣然道:「蕭先生不歡迎我?」
蕭別離微笑著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不能站起來歡迎你。」
沈三娘道:「我是來找人的。」
蕭別離眨眨眼,道:「找我?」
沈三娘又笑了,輕輕道:「我若要找你,一定會在沒人的時候來。」
蕭別離也輕輕道:「我一定等你,反正我已不怕被人砍掉兩條腿。」
兩個人都笑了。
兩個人心裡都明白,對方是條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沈三娘道:「翠濃在不在?」
蕭別離道:「在,你要找她?」
沈三娘道:「嗯。」
蕭別離又嘆了口氣,道:「為什麼不管男人女人,都想找她?」
沈三娘道:「我睡不著,想找她聊聊。」
蕭別離道:「只可惜你來遲了。」
沈三娘皺了皺眉,道:「難道她屋裡晚上也會留客人?」
蕭別離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客人。」
沈三娘道:「怎麼特別?」
蕭別離笑道:「特別窮。」
沈三娘也笑了,道:「特別窮的客人,你也會讓他進去?」
蕭別離道:「我本想攔住他的,只可惜打又打不過他,跑又跑得沒他快。」
沈三娘眼波流動,道:「你沒有騙我?」
蕭別離嘆道:「世上有幾個人能騙得了你。」
沈三娘嫣然一笑,道:「那個人是誰?」
蕭別離道:「葉開。」
沈三娘皺眉道:「葉開?」
蕭別離笑了笑,道:「你當然不會認得他的,但他一共只來了兩天,認得他的人可真不少。」
沈三娘笑得還是很動人,但瞳孔里卻已露出一點尖針般的刺。
然後她的瞳孔突然渙散。
她看到一個人「砰」地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一個魔神般的巨人!
公孫斷手扶著刀柄,站在門口,臉上那種憤怒獰惡的表情,足以令人呼吸停頓。
沈三娘呼吸已停頓。
蕭別離嘆了口氣,喃喃道:「該來的人全沒來,不該來的人全來了。」
他拈起一塊骨牌,慢慢地放下,搖著頭道:「看來明天一定又有暴風雨,沒事還是少出門的好。」
公孫斷突然大喝一聲:「過來!」
沈三娘咬著嘴唇,道:「你……你叫誰過去?」
公孫斷道:「你!」
那屠戶忽然跳起,旁邊的人已來不及拉他,他已衝到公孫斷面前,指著公孫斷的鼻子,大聲道:「對小姐、太太們說話,怎麼能這樣不客氣,小心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公孫斷已反手一個耳光摑了過去。
這屠戶也很高大,他百把斤重的身子,竟被這一耳光打得飛了起來,飛過兩張桌子,「砰」的,重重的撞在牆上。
他跌下來的時候,嘴裡在流血,頭上也在流血——連血里好像都有酒氣。
公孫斷卻連看都沒有看他,眼睛瞪著沈三娘,厲聲道:「過來。」
這次沈三娘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垂著頭,慢慢地走了過去。
公孫斷也沒有再說話,「砰」的,推開了門,道:「跟我出去。」
公孫斷在前面走,沈三娘在後面跟著。
他的腳步實在太大,沈三娘很勉強才能跟得上,剛才那種一掠三丈的輕功,她現在似已完全忘了。
夜已很深。
長街上的泥濘還未乾透,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大洞。
風從原野上吹過來,好冷。
公孫斷大步走出長街,一直沒有回頭,突然道:「你出來幹什麼?」
沈三娘的臉色蒼白,道:「我不是囚犯,我隨便什麼時候想出來都行。」
公孫斷一字字道:「我問你,你出來幹什麼?」
他的聲音雖緩慢,但每個字里都帶種說不出的兇猛和殺機。
沈三娘咬起了嘴唇,終於垂首道:「我想出來找個人。」
公孫斷道:「找誰?」
沈三娘道:「這也關你的事?」
公孫斷道:「馬空群的事,就是我公孫斷的事,沒有人能對不起他。」
沈三娘道:「我幾時對不起他了?」
公孫斷厲聲道:「剛才!」
沈三娘嘆了一聲,道:「想跟女人們聊聊,也算對不起他,莫忘記我也是個女人,女人總是喜歡找女人聊天的。」
公孫斷道:「你找誰?」
沈三娘道:「翠濃姑娘。」
公孫斷冷笑道:「她不是女人,是個婊子。」
沈三娘也冷笑道:「婊子?你嫖過她?你能嫖得到她?」
公孫斷突然回身,一拳打在她肚子上。
她沒有閃避,也沒有抵抗。
她的人已被打得彎曲,彎著腰退出七八步,重重地坐在地上,立刻開始嘔吐,連胃裡的苦水都吐了出來。
公孫斷又竄過去,一把揪著她的頭髮,將她從地上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