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尊嚴 04 尊嚴——PRIDE

尊嚴(PRIDE)是什麼?

我們日本是否擁有真正的尊嚴?不過,這個詞語本身也是外來的英語單詞,也難怪不是很明白。此外,還有很多搞不懂的詞語,LOVE啦,PEACE啦,WORK啦。

而我在這個夏天發現了一個超了不起的人類的秘密,就是真正的尊嚴源自何處。它當然不會是世界盃上贏得一場勝利後立刻燃起的即興而廉價的自豪感。那不是瞬間釋放的腎上腺素,它的成長溫和有力。

那是有過最傷痛的糟糕經歷、詛咒著自己、什麼事都做不成的人從內心最深處孕育出的力量。像我這種沒有半點榮譽感的傢伙也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尊嚴。本來弱小的傢伙仰仗的最後盾牌就是尊嚴。你最好不要小看這面盾牌。它閃著任何力量都無法摧毀的鑽石般的光芒。在心底擁有它的傢伙最後就能勝利。其實這個事情很簡單,人生最終並不是由金錢、知識或暴力來決定的。

財政虧損累計九百兆日元,泡沫經濟崩潰後連續二十年的經濟蕭條,我們日本人都很不安。自信、自豪感,以及對明天的希望都已迷失,對同伴的信賴也搖搖欲墜。明天會像希臘、西班牙嗎?希臘和西班牙先後陷入債務危機。最後會像辛巴威那樣因為惡性通貨膨脹而分崩離析嗎(據說在那個國家1美元相當於1兆辛巴威幣。如果能使出這種絕招,日本的債務也能變成區區九百日元了)?但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生的,並不只有股票、債權、貨幣三重貶值,維繫人與人的力量也會崩壞。沒有辦法,只能靠我們協力不痛不癢地償還負債。

但是,我絕不認為這個被說成這樣那樣的國家不好。這種程度的事,就連我這種好像黏著在池袋這片東京二線街區柏油路上的污漬般的人都很明白。

要這麼說,其實這也是每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些既不偉大也不聰明的傢伙教給我的。就像是在胸前刻下的血字一般。要拿出精神努力於眼前的工作!感到消沉的時候,就先休息下。但是,絕不能放棄啊。

即使是最差勁的人,幸運也必然會造訪。心懷榮耀,無論怎樣的打擊都能忍耐。機會來時,就要狠狠地射出臨門一腳。 哈哈哈,最後還是回到了世界盃上。這是在說,足球也好,人生也好,都是一樣的嗎?

而讓我學會這一切的,是一個掛著碎裂十字架項鏈的美人。

美得讓池袋的冰之國王和東京頭號麻煩終結者都為之沉迷。年輕人都在嘆息邂逅太少,但如果每天都好好地生活,其實不用擔心什麼。

我說,沒想到日本的夏天也不壞吧。

今年夏天,不知為何只有東京沒下雨。

日本全國,特別是九州以及關西這些地方雖然都下了連續暴雨,但東京似乎卻在乾梅雨季中乾巴巴地迎來了乾燥的夏天。說到乾巴巴,我的腦袋也完全乾涸。

我寫連載專欄的時尚雜誌自然是月刊。雖然因為金融危機導致廣告少了很多,縮水成薄薄一本,但總算堅持著每個月都發行。

問題當然出在我這邊。似乎每逢換季,構思與靈感完全枯涸——作家生命的危機就會襲來。不是誇張,我真的覺得就要死了吧。可不是鬧著玩。這是每三次截稿就會有一次身入地獄的憂傷事。全無著名專欄作家的形象。

基本上,我的腦子從一開始就是空的。每天生活的這條街上如果沒有可用於池袋故事的好素材,那麼就算我想破腦袋也沒可能寫出稿子。於是三個月一次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還會猶豫著要不自己去惹出點壞事。

我一邊把西瓜擺上商店門前的檯子,腦中感受著下一次截稿將至的恐怖。這可是比用手就能捧起的西瓜要沉重得多的恐怖。這時,店堂靠里的小電視機(不是液晶,至今還是顯像管的)傳出東京當地的新聞。

我聽到不知哪個台的女主播的聲音。我勤勤懇懇地打開八街西瓜【千葉縣八街市產的西瓜。】的紙板箱,在店前堆放起黑色與深綠混合的水果。我相當喜歡這樣的色彩組合。

「位於豐島區池袋的獨立支援設施HOP今夏也……」

抓住我耳朵的,自然是池袋那句話。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設施的名字。搞不好,這條新聞或許能拯救我於素材幹枯的地獄。我從店門口衝到裡面。原本就是家小店,我的長腿只需要三步。

我盯著電視機,把手邊的傳單翻到背面準備做筆記。

給我來個好素材!我的腦中滿是為了在地獄裡苟且偷生的骯髒念想。從看起來有點蠢的女主播特寫轉成了設施全景的畫面。十分普通的兩層樓公寓。縱深似乎很長。面朝外廊的是一整排的房門。但和一般的公寓不同的是,門都被塗成了各式各樣的彩色。怎麼說呢,就像是遊樂園裡的鬼屋一樣。

設施的背後是有點眼熟的都營電車荒川線。那應該是在雜司谷和東池袋西丁目站之間。完全處於我的守備範圍。

「HOP是為二十歲到三十歲的年輕流浪者以及遭到外派解約的人建立的設施。負責運營的也是同齡的年輕人。HOP作為援助自立的新嘗試而受到注目。接下來,將採訪負責人小森文彥律師。」

鏡頭拉遠,出現了一個身穿合身西服的年輕帥哥。藏青色的西裝、深藍與白色的方格襯衫,領帶則是明亮的藍。一頭金毛就像日本國家隊的臨時前鋒【疑指日本國家隊球員本田圭佑,他原本司職中場,但在2010年世界盃小組賽被臨時推上前鋒位置。】,戴無框眼鏡的帥哥,但笑的時候感覺有些做作。

「為什麼你會想到為年輕的流浪者建立這麼一個設施?」

年輕的律師輕輕地吸了口氣,然後說:「因為這對社會的成本最低。年輕人還很靈活,靠自身回歸社會的力量很強大。如今對失業者以及流浪者的援助政策卻與年齡無關,千篇一律,這實在是有點浪費。無家可歸也好,失業也好,時間拖得越長,援助自立的成本也會越多。所以,HOP把焦點放在了年輕人身上。」

小森一口氣地說完。女主播輕輕地點頭後又問:「那麼HOP是什麼的縮寫呢?」

小森間不容髮地回答:「HOUSE OF PRIDE,就是『榮譽之家』的意思。我想將尊嚴感帶給住在這個家庭中的同伴們。即使是失業、無家可歸、居住在自立支援設施,或是靠低保生活,也絕不是可恥的事。可恥的是放棄。我想出HOP這個名字,包含的就是這樣的信息。」

「請今後也繼續致力於對年輕失業者的援助。」

女主播公式化地說完,畫面變成了衛生巾廣告。量多的夜晚也安心。我對在二樓的老媽說:「我出門去做個採訪。」

沒聽回答,我就飛躥到了耀眼盛夏的西一番街。搞不好,我大概能從地獄裡巧妙生還了。心情難得的雀躍。當然,這時完全沒有跡象表示,這將是這個夏天最大的麻煩。

那時,天上只有看起來結實可口的積雨雲滾滾地湧現在若干公里的高空而已。

在JR軌道下方的WE ROAD上,我拿出手機打給G少年的國王崇仔。

雖然是第一次聽說HOP的事,但跟這條街上小鬼們有關係的信息應該都會集中到那傢伙的手中。好的傳聞或不好的傳聞皆是。唔,就數量而言壞的會多一點。

「就對崇仔說是好朋友找他。」

對方沒說話,似乎是把手機遞了過去。接電話的最近不陪我玩了。

「怎麼了,阿誠?」

國王的聲音就像碎冰。在池袋有無數G少女把這傢伙冷淡的隻言片語用作鈴聲。年輕女人的品味都很糟糕。

「我想問你夏天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穿著浴衣去煙花大會。」

有一半是真心話。總是在惡劣的麻煩中東奔西跑,偶爾在東京灣的屋形船里搖一搖也不錯。

「我一直叫你先說要事,你都沒長進啊。」

國王的冷漠如鞭子一般抽痛了庶民的心。我假裝受傷地說:「那麼,就一起玩仙女棒好嘛。」

崇仔似乎對我的邀約沒有一絲興趣。

「有事就說,不然掛了。」

「是是,知道了。崇仔,你知道一個叫HOP的設施嗎?說是就在南池袋的什麼地方,幫助那些年輕的流浪者和失業者自立。」

「啊……」

真少見。崇仔並不只是身體動作快到嚇人,腦子的運轉也同樣飛快。很少會使用這種意義不明的感嘆詞。這傢伙在猶豫該怎麼評價。也就是說,應該孕育著麻煩的種子。

「是有什麼問題嗎?沒事,告訴我就輕鬆了。」

耳邊響起的笑聲就像是沙沙的刨冰。這樣的聲音我用來當鈴聲或許也挺好。

「阿誠,你真的就只有直覺好呢。我還不知道會不會是麻煩。只是,關於那個設施有些不好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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