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尊嚴 03 北口地下偶像

昔日的偶像,為何能如此閃耀?

在沐浴著聚光燈的舞台上,唱著不知道哪個大叔寫下的情歌,眼中盈盈帶淚。身穿膝上三十厘米的短裙,手指轉圈的動作更顯誘惑。劉海幾乎遮住了眉毛,透過劉海放射出彷彿在膽怯窺探的悲哀眼神。這是能熔化青少年內心的激光射線。雖然她們的唱歌水平都很一般,但眼神、腿形還有胸部的大小卻很不一般。

喜歡做蛋糕、是HELLO KITTY迷、擁有許多粉色小玩意的典型偶像已經滅絕。隨著日本成長期的終焉,那樣如夢似幻的女孩子也消失了。偶像呀,年輕人的慾望這些都是可笑的東西。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會有夢想與希望,擁有一切後,夢想和希望也就轟然墜地,再也無所冀求。這是慾望與生存意志的通貨緊縮。我們的世界總是倒置的。

一直到我小學的時候,日本國內的小屁孩幾乎都對偶像抱有同樣的狂熱。而如今又如何呢?鐵道偶像、方言偶像、歷史偶像,都是些以特殊群體為目標的間隙偶像。正統派偶像在哪兒都已經不存在了。

這次我的題材便是關於池袋地下偶像與盯著她的跟蹤狂的故事。雖然說是地下偶像,但並不是那些加熱違禁藥品吸食的傢伙哦。地下並不表示違法的地下,而就是單純的地下。也就是地面之下的意思。池袋的小劇場以及LIVE HOUSE基本都在商住樓的地下一樓。在那裡唱歌並且限定區域的二線偶像,似乎就被稱為地下偶像。

當然,我對偶像之類毫無興趣,只是從一個體重共計二百公斤的二人組那裡聽來的。地方偶像、粉絲數量少得驚人、可運作的錢非常之少,這次的故事規模非常非常的小。但是,在如今這個國家,越小卻越有效。

政權交替啦,地方分權啦,公務員制度改革啦,現在這些「宏偉大事」都已經爛到了根。在那裡青雲之志、坂本龍馬都無容身之地。我想,如今再公開宣稱自己喜歡龍馬,是不是很白痴?

日本的青春期早就在二十年前結束。這已不再是仰賴偶像與英雄的時代。除了腦子不正常的政治家,誰都不會再自比龍馬了吧。喏,哪怕是你,如果年收入兩百萬日元,也不會再想做英雄了吧。

改革不重要,從第一份薪水開始存養老的錢才是重點。

初夏日照強烈的下午。

在東京,每年入梅之前都會熱得好像盛夏。一不留神就已是高溫天:上午的溫度就超過了三十度,池袋站前的環形安全島好像在熱氣中晃蕩。

這樣的天對我來說,也就是在我家的水果店店頭洒洒水,在空調下聽聽不怎麼悶熱的音樂。西貝柳斯、格里格還有貝瓦爾德,北歐作曲家的音樂真好,不知怎的能讓耳朵涼爽。那和聲極具透明感與流暢度。即便被初夏甜過頭的水果氣味弄得胃脹,音樂也帶來暢快感,像胃藥那麼有效。

這時我在播放貝瓦爾德的第三交響曲。它的副標題是「singuliere」【意為獨特的、與眾不同的、非凡的】,是一支很有意思的交響曲。 女子來我家店裡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剛過,第二樂章響起的時候。很土的女子,黑色的牛仔褲灰色的連帽衫,戴著粗邊黑框眼鏡,肯定是裝飾用眼鏡吧。

「是真島誠先生嗎?」

超好聽的聲音。就像是動畫片里女高中生那樣甜美的聲音,但卻更為恬靜。就像是耳朵里流入了冰冷的果汁一般。我正發獃,這個像穿著簡易喪服的女子又開口:「請問,我在找一位真島誠先生。是這家店沒錯吧?」

我還想多聽聽這個聲音,剛盤算著不要回答她。

「我就是阿誠。」

「太好了。我還在想萬一是個奇怪的人該怎麼辦呢。」

女子像是在擔心什麼一樣,轉身朝著西一番街的路上確認。是在被誰追趕嗎?

「我叫空川否美。」

「Utsukawa Inami?」

我大概是臉露怪異,女子忙道:「當然這不是真名,是藝名。我是從事偶像業的。」

我重新觀察女子的容貌。聲音雖然出眾,但談不上是大美女。眼角已有皺紋,還有法令紋。比我還要年長個六七歲吧。三十齣頭的無名偶像?

否美從挎包里窸窸窣窣地拿出樣東西。

「給,這是我的CD。」

封面上是身穿女僕裝的否美,兩手比出心形。大概因為是自製的盤,感覺有些廉價。

「啊,對了。」

不知怎的,否美脫下銀色簽名筆的筆帽,畫了個星與心四射的簽名,然後把CD遞給我。

「……啊,謝謝。」

「別,不用客氣。我有事想拜託你。我好像被跟蹤狂纏上了,能請你做我的保鏢嗎?」

雖然否美跟惠特妮·休斯頓【美國已故知名女歌手,成名曲為電影《保鏢》的主題曲I Will Always Love You。】一點也不像,但因為我太過無聊所以還是打算聽一下她說的。於是我對著在二樓看韓劇的老媽喊:「我稍微出去下,店裡拜託了。」

我沒等她回應就和否美走出了店。樓上似乎大發雷霆,但此時已經到了安全區。暴風雨要來的時候,好孩子就要立刻逃哦。

西口公園的長凳上幾乎坐滿了人。有學生也有公司社員,還有白天就醉醺醺不知道在做什麼的醉漢,因為天氣好大家都出門了。圍繞在圓形廣場周圍的,是城市副中心的高樓群以及白天風光不再、無精打採的霓虹燈。

否美從挎包里拿出帽檐很寬的帽子與長手套戴好。這是防紫外線的對策吧。偶像真辛苦呢。

「這個,雖然我並不認識你,不過你靠唱歌當偶像什麼的能過活嗎?」

我沒在電視或者雜誌彩頁上見過否美。穿著土氣私服的偶像以恬靜的聲音回答:「勉強能夠生活吧。不夠的時候也會去打短工……」

這麼說來,不就是普通的自由職業者嗎?

「哦……但是本職是偶像。」

「是的,我很喜歡1980年代的偶像,希望能一直唱那樣的歌曲。雖然不太適合如今的時代。我們也沒有簽事務所,就是靠自己舉辦演唱會唱歌、親自賣CD。總算也能夠生活,但明年就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看起來她可以冷靜地分析自己做的事。即使是我,也沒興趣當一個腦子不正常自詡偶像的人的保鏢。這時,我總算肯認真聽她講了。

「你碰到什麼麻煩了?」

拂過圓形廣場的風就像是空調外機吹出來的。光這麼坐著聽她講話,汗水就涔涔而下。灰色連帽衫一直拉到頂的否美說:「因為是這樣的職業,所以時常會有些奇怪的人混到歌迷里。有時候會糾纏不休,或者送些莫名其妙的禮物。」

「怎麼樣的禮物?」

否美聳了聳肩,她一皺眉,眼周的皺紋就更明顯些。

「比如枕頭、很薄很透的內衣,還有怎麼看都是已經用過一次的毛巾或床單。」

「嗚哇,這種的確很噁心。」

我想像如果有人把羽毛枕送到我家水果店的場景。自己是怎麼都不會想用的吧。否美莞爾一笑。很棒的微笑,完美詮釋了商業性笑容是如何練成的。

「但是,這種我並不介意,算是很普通的了。」

「那麼這次的跟蹤狂還要過分?」

明媚的初夏公園裡,否美卻一臉陰霾。

「我是一個人住的……有一次家裡玄關大門的門把上,被人塗了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血。黏糊糊的、不是很新鮮,像是生理期時發黑的血。」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害怕得跳起來吧。那可是握到了被血沾濕的門把啊。

「你的公寓不是自動鎖嗎?」

「雖然是自動鎖,但別人隨時都能進大門。以前有個瘋狂的粉絲,經常會到我的玄關大門口。也有人會帶走我拿出去的垃圾袋。不過,到哪裡總會有那麼幾個惹人厭的,所以我的信、文件還有內衣什麼的都是剪成碎片扔到車站以及便利店的垃圾箱里。」

我有些佩服地說:「偶像還真是辛苦呢。」

否美輕輕點了點頭,又露出認真的笑容。這時我發現,笑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東西,而是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來調節。

「雖然會有很辛苦的事,但是,唱著自己喜歡的歌,有歌迷的聲援,他們甚至來買我的CD,而我還能靠這些生活,這真的是很厲害。我並不是什麼大美女,也不可愛,但是我很喜歡唱歌。」

這話題還不壞。總之,最近在我耳邊的儘是些沉重的東西。比如日本要完了、經濟蕭條、工資水平連續十年下降。在完全理解自己的不利處境後,還能積極往前看,這真是了不得的覺悟。

我不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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