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G少年冬天的戰爭 3、連續縱火犯

請想像一下,沐浴在秋日夕陽下的房子。

半毀的房子。

在那棟房子附近走一遭,燒焦味就會撲鼻而來。發生縱火案,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那是暑假的最後一天,然而燒掉一半的房子,至今仍殘留著當時的氣味。

玄關的門被熏得黑黑的,只以南京鎖勉強扣上。旁邊的窗戶裂開了,以膠帶貼成形避免碎片掉落。塑料雨水管浮出一粒一粒的氣泡,從二樓往下延伸到一半的地方就碎了,無力地垂懸著。玄關前方有兩輛自行車,輪胎與坐墊都被燒毀,只剩下骨架。一輛是淑女車,一輛是男用登山車。

在便利商店買了打火機用油,大肆潑灑在玄關和樓梯附近,並且點火引燃的是那輛登山車的主人,一個十三歲的男孩。不是金屬球棒,也不是菜刀,而是打火機。平常根本想像不到,那種東西竟會變成最可怕的兇器。

幾年之後,如果回想起這個秋天,或許會認為是「縱火之秋」吧,而且還是小孩子犯下的連續縱火案。那些孩子放火燒了自己家,到底是想燒掉什麼呢?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

因為,我所認識的那個少年縱火犯,實在是極其尋常的小鬼。他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不過是個常見的、心思有些過於細膩的十三歲孩子而已。

所以,希望全國的父母親仔細聽我說:對孩子而言,自己的家人很重要,具有很特別的意義,足以和全宇宙匹敵。他們之所以想要燒光這一切,怎麼看都是因為那些頭腦不好、不知道如何將自己的感覺傳達給父母知道的笨拙孩子,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才會這麼做。

各位熱心教育孩子的父母,房貸都還沒付清,房子就被燒掉,一定很難忍受吧?搞不好連你也受了嚴重的灼傷。所以拜託你們,在孩子放火之前,請試著看一看孩子的內心。言聽計從的優等生,心裡是不是已經變成被野火燒盡的原野?是不是已經變成由木炭與灰燼所構成的黑白畫面?孩子自己是不是也像燒焦的柱子一樣,被熏得焦黑?

我們的內心世界想到什麼,就會在現實世界付諸實施。內部的東西,會自然顯現於外部。放火燒掉自己家的孩子,內心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燒得一片荒蕪了。

這次要講的是池袋的少年縱火犯與連續縱火事件。這是個秋天的都會物語,從小小的火苗開始,穿插了一些懸疑,最後那把火因為幾滴眼淚而被澆熄了。

請小心火燭,一起好好享受這個故事吧。

夏天的酷熱實在太過異常,九月都快結束了,也沒有即將入秋的感覺。尤其是今年夏天,東京完全沒有下雨。一般而言,持續好幾天三十五度這種高溫,天空應該會受不了,降下驟雨才對。但是即使連續數日創下新的高溫紀錄,天上仍然一滴雨也沒下。東京天空的腦袋不正常。

九月的池袋,我只穿著一件無袖背心到處晃。沒有事件,沒有錢,沒有女人。像這樣過了好幾個月,我的內心幾乎達到了禪僧的境界——只要沒有慾望,就不會覺得匱乏。滅卻心頭火自涼。不過,外在的大汗淋漓,還是不會改變。

第一次看到那個小鬼,是在羅莎會館一樓的電玩中心,就在我固定的散步路線上。雖然我沒錢,不會下去玩,但偶爾還是想要感受一下電玩中心的氛圍。

那傢伙是個瘦瘦高高的男孩。迷你賽馬遊戲桌的周圍有八張凳子,不是計算機動畫的那種,而是以前那種電動模型的賽馬。只有兩個客人在玩,小鬼在無人的對側跑道,凝視著一步一步生硬前進的純血馬。

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個罹患慢性神經性腸炎的孩子,臉色蒼白、四肢細瘦。雖然不免覺得「大白天的,不去國中上課,在這裡做什麼」,但是由於我過去也常不想上課就擅自休息,所以沒什麼資格說別人。

惟一忘不了的是他捧在手中的一小束花。那是霞草花,有如空中飛舞的細雪。在池袋的電玩中心,不會有拿著這種浪漫東西的小鬼。因此,再怎麼不情願,也自然而然留下了印象。我看著那孩子,他也看向我,感覺像是展示在櫥窗里的假人。

他的眼睛,彷彿被塗滿了墨汁的黑洞。

從那之後,我不時會在街上碰到他。大都會廣場的噴水池,HMV的日本流行樂賣場,丸井百貨的電扶梯。之前還不常看到他,搞不好是最近才搬來的。每個班級都有兩三個不上學的學生吧?我單純地這麼想,沒有特別注意他。彆扭的孩子常會這樣,沒事做的時候就去熱鬧的地方打發時間。

第一次和他交談,是在我們水果行的店門口。他臉色灰暗地低頭走過來,穿著牛仔褲,T恤上則印著我不認識的動畫角色,手上仍然拿著一小束霞草花。一和我四目相對,他突然膽怯起來。他似乎也記得我的長相。

「嘿,你是不是肚子痛?」

他在遮陽棚下方停了下來,連忙搖搖頭。

「最近常在街上碰到你呢。」

他保持沉默,點點頭。每次一看到與眾不同的小鬼,我總是無法放著不管,這是我的壞習慣。我拿了一串擺在冰塊上的菠蘿串。

「吃吧,很好吃喔。」

他看看免洗竹籤,又看看我的臉。接過菠蘿串之後,他像老鼠一樣啃了起來。

「喂,這種東西要大口大口地吃才對吧。」

我拿起一串,兩口就吃光了,對著他咧嘴而笑。如果能夠在女生面前做這種動作,大概可以迷倒池袋路上一半的女生吧。他總算提心弔膽地露出了笑容。

「我是真島誠,在這間水果行顧店。如果有什麼難受的事,你就來這裡吧。下次我請你吃網紋香瓜。」

他以有如蚊子叫的音量說:

「我叫水谷佑樹,請多指教。」

然後他迅速點了個頭。臉色雖然很差,倒是個率直的好孩子。此時,老媽從店裡走了出來。

「阿誠,我們也要小心一點。最近西口這裡有很多小火災,搞不好是什麼連續縱火狂。那些瓦楞紙箱,晚上不要拿到鐵卷門外面。」

聽到老媽的聲音,尤其是說到「連續縱火狂」那幾個字的時候,佑樹的臉色整個變得慘白,像是被漂白過一樣。他拿著吃了一半的菠蘿串,快步離開店門口,真是個怪孩子。不過,我老媽到底是那個孩子的導師,還是在池袋署的少年課看見過他呢?她露出奇怪的表情,目送著那孩子的消瘦背影。

「他該不會是西池袋的小孩吧?」

「我是第一次和他說話,不知道他住在哪裡啊。」

「你是瞎了眼嗎?一個月前不是有個縱火事件嗎?我朋友是那一戶人家的親戚,叫什麼來著,好像叫水谷先生吧。」

我看著遠去的佑樹,在心中無言地吶喊。他駝背的身影穿過了池袋站前的斑馬線。老媽的聲音就像在追擊佑樹一樣:

「放火燒掉自己家,雖然沒有人嚴重受傷,但是才一個月就這樣回到街上了。什麼少年法的,如果不設想得更周到一點,實在很讓人傷腦筋。西口的小火災,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火災發生於西池袋二丁目的密集住宅區,大致的案情如下:

水谷家的父親,在政府某中央部會擔任還算馬馬虎虎的要職,但是因為沒通過國家公務員的高級考試,升遷顯然遇到了瓶頸。他確實很優秀,所以對此似乎覺得不甘心,於是開始對獨生子佑樹施以徹底的英才教育,就像日劇《東大特訓班》那樣,變成一種「只要考上東大就行」,單純奴隸制的頭腦勞動。

佑樹遵從父母的期待,一直扮演好孩子的角色,成績似乎也無可挑剔。但是好孩子的假面,在國一暑假結束時毀掉了。八月三十一日,晴朗的星期四,佑樹一早就起床,開始為旅程做準備。背包里放著換洗衣物、零用錢,以及任天堂掌上型遊戲機Ds-Lite。完成離家出走的準備後,他將前一天事先準備好的打火機用油,全部灑在玄關與樓梯附近。昏暗的樓梯上方,是他的父母(四十一歲的父親與三十九歲的母親)與祖母(六十八歲)的寢室。

據偵訊的警官說,水谷佑樹供稱「我知道樓上睡的是家人。我心想他們全都死掉好了,就放了火」。不過由於這篇報道來自某本不太可靠的周刊,或許某些地方被過分誇大了。就算報道的內容正確無誤,然而膽怯的少年依照警官的意思供述,也是常有的事。我以前就讀的國高中里,這種事根本司空見慣。沒辦法,對於警方的伎倆,如果不是像這樣交手過幾次,根本不可能從容應對,也沒辦法搞懂。

一整棟房子燒掉一半,火被撲滅了。父母設法從二樓窗戶往下跳,只受了輕傷。但是少年的祖母來不及逃出,據說身體受到大面積的重度灼傷。

少年犯案之後,據說整天待在池袋的影城看電影,片名不詳,想必是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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