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骨音 黃綠色的神明

在池袋的某個角落,存在著一群魔術師。他們的任務是用不到幾十日元的成本,讓一張張薄薄的紙片散發出十萬元的魅力。那些紙片上嵌著淺淺的浮水印,七色油墨為他們調染上了十餘種斑駁的色澤。它們有屬於自己的流水標籤以及獨特的袖珍文字,周身還撒滿了淡淡的電子刻印的磁性粉末。使這種玲瓏精緻的紙片,在瞬間產生價值間的絕對反差的,就是日本政府的貨幣發行政策。

真正使這些紙片搖身一變、實現自己那有著九千九百元差額的人,並非出現在日本政府或銀行中。其實,那些紙片的價值賦予者,就是像你我一樣穿梭於大街小巷的平凡消費者。

因為我們都對這些紙片的魅力深信不疑,因為我們都認為它就是有著如此高的價值,它就應該值得我們這樣去理解和爭取。就像我們一直頂禮膜拜的神明,我們對它的神秘力量表現出無限的敬畏與忠誠。

然而,紙片畢竟是出於魔術師之手,它不像神明那樣遙不可及。所以一旦我們發現了它的不完美,發現了它的缺憾,我們對它的幻想就會在一瞬間坍塌,就像一座看起來攻不可破的沙子城,一波細細的水流就可以將它摧毀。而那些可愛的紙片,也會在瞬間變成一張張廢紙。或者,如果用欣賞的眼光,我們可以把它看做是精緻的工藝品。

這樣,請大家也順便思考一個問題吧。

如果你身處在曾經因為紙片問題、而發生嚴重危機的東南亞和阿根廷,你一直奉若神明的貨幣在霎時變成紙片,你從擁有百萬資產的富翁淪落為抱著一堆廢紙的老公公。你要怎樣去面對呢?讀者朋友們不要感到無助,我可以提供給大家兩個建議:通過兌換外幣或購買金條的方式存起來!但無論如何,可以這樣幸運的人還是少數。我並不在意日本這個島國也經歷一次這樣的災難洗禮,只是不希望看到和我生活在一個城市裡的人們,沐浴在和平年代的水深火熱里。工資不能按時下發、銀行的融資受到阻礙、金價無休止地向上攀升、失業人員充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對未來的恐慌、無法宣洩情緒的年輕人開始製造動亂事件、整個城市上空瀰漫著冷漠的人情。

這,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情況。所以,為了避免這災難性的一幕,有人想到了一個好方法——

與其等到日元虧空的那一天,我們為什麼不能採取主動呢?比如說,自己來發行貨幣。是的,一種專屬於池袋、流通在池袋市民之間的貨幣應運而生了,它有一個響亮的名字:「POND」。

小此木,可以算做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名人,有很多人都曾經對他進行過專訪。這個被稱為「新世紀之星」的年輕人,就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日本的市民們對某種新興的事物總是保持著足夠的信任與善意,POND就在這樣的良好氣氛中茁壯成長了。誠然,這是一部令人欣慰的劇目。

然而金錢總是在充當著一個矛盾體,它可以帶來的好處和它的負面影響應該是成正比的。追求利益,難免會跨到道德底線之外。而處在印製鈔票這樣一個位置上,身邊總會有一些不太明朗的事情發生。這是一條客觀規律,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只能去默默接受。

春天已經悄然而至而冬日的氣息還在涌動著的三月。久違的明朗日光已經透過大廈映照在街道上,使得一直散發著霉味的街道也終於欣欣向榮起來。池袋西口公園一派春意盎然,染井吉野櫻花迫不及待向遊人炫耀著它的美麗,散發出的淡淡清雅順著公園的石階蔓延開來。

我和POND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就被定格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季節里。我當時正在家裡的水果店辛勤地工作著,一位鄰居老婆婆遞給我一張皺皺的千元紙鈔和一張紙片。她想用這些來交換她最愛吃的伊予柑橘。我看著這張比千元紙鈔要玲瓏一些的黃綠色紙片,上面覆蓋著一個個錯落有致的同心圓,把這張紙片點綴成了一泓被小石塊不斷擊起漣漪的湖泊。

我拿著這張中間印有「100 POND」字樣的小紙片,問眼前這個期待著伊予柑橘的老婆婆:「呵呵,這是什麼?兒童銀行的貨幣嗎?」

我把零錢找給老婆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收進LV錢包里。

「阿誠,你不知道呀?現在這種新貨幣很流行哦。如果你想在池袋買咖啡的話,直接用這個就可以啦。等下我給你看看!」

老婆婆從同款的LV小包里拿出翻蓋手機,然後以我望而興嘆的速度摁了幾下快捷鍵,直接把屏幕轉給我看:

「這個就是POND的明細單哦。按摩一小時100 POND,遛狗三十分鐘100 POND,代替購物100 POND。」

在這個小小的液晶屏上,整齊地排列著一大串服務項目及其費用,我應接不暇:

「這東西還能辦這麼多事兒呀,但為什麼不用普通的錢呢?」

老婆婆擺出一副同樣困惑的表情:

「這個我也不太懂,也許這樣會減少一些麻煩吧。用真錢買東西不是還要納稅嗎?」

老婆婆對「納稅」這個字眼彷彿充滿了厭惡感,一邊說一邊皺起了眉頭。而我確實還處在一知半解的狀態中,索性乾脆和老婆婆做起了交易:

「要不然這樣,婆婆,我給你兩袋伊予柑橘,你把那張黃綠色的紙片換給我吧?」

精明的老婆婆看了看她最喜歡的柑橘價簽。

「好像還不是很划算哦。要不然再搭上那邊的蘋果吧。」

老婆婆的划算籌碼是一個兩百元的紅富士。對於第一次和這種貨幣打交道的我,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換算規律。雖然知道肯定會被老媽罵,但還是義無返顧地用四個柑橘和一個蘋果交換了那張黃綠色的紙片。

我接過這張黃綠色的紙片,一心琢磨著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會不會在幾年之後升值到五千塊?能夠有這樣的想法,想必讀者朋友們已經了解到,我對這種貨幣真的是一無所知。

我在傍晚結束了水果店的工作,悠閑地逛到了池袋西口公園。雖然水果店有些枯燥的工作以及天生的懶散習氣,會削減我的一些藝術素養,但我絕對還是一個熱愛大自然、願意歌頌大自然的有志青年!

黃昏的公園裡,花花草草也不再執著於固有的姿態,慵慵懶懶地互相倚靠著對方,隨風搖曳成優雅的華爾茲。即將散去的日光仍然留戀般稀稀薄薄地灑落在它們身上,但最終還是融入一朵泛著橘色的雲彩。

黃昏的公園裡,也經常籠罩在一層朦朧的人文氣息里,在這個時間,人們結束了一天的生活,開始憧憬著未知的明天,同時也在追溯回味著這一天的點點滴滴。我沉浸在這樣的感覺中難以自拔,真的很想狂奔起來蒸發沸騰的細胞。就在這個時候,連帽T恤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你好?」

一個笑意盈盈的男人開口道:

「請問是真島誠先生嗎?」爽朗又不乏穩健的語調,對方想必是一個有著深度修養同時又大方爽快的人。

「嗯,是我。您是哪位?」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小此木克郎。」

一個陌生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把頭轉向了一側。

「不要覺得很不可思議嘛!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我們中心裡的年輕人對你還是很了解的。」

我隨著他的話,開始環視整個公園。這個正在和我通話的男人,好像正在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我雖然覺得最近的惡意攻擊事件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還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陌生人估計是看到了我的舉動,立刻對我說道:「阿誠,你能看到東京藝術劇場旁邊的大樓嗎?就是一層銷售環保商品的那座?」

街頭霧蒙蒙的塵埃被餘暉反射出來,公園對面的景物看起來顯得混沌朦朧。我抬頭看向對面的大樓,陌生男的聲音又一次傳過來:

「我在七層的窗邊,正向你招手呢。」

我一邊默默地數著樓層,一邊把視線漸漸抬高。這棟籠罩在暮色中的大樓,映襯在乾淨的淡藍色玻璃背景中,大概四分之一左右的面積鑲嵌著白色的夾板和銀色的鋁窗框。我的視線停留在了七層,一個身穿淺色西裝的男人,一隻手拿著手機,另外一隻手正向我揮動著。他所在的窗邊,貼著幾個從樓下仰視都可以清晰入目的大字:「勇往直前,為建設美好城市而努力的NPO(非營利組織)中心」。看著這個有些過於通俗的企業名稱,我也模仿著他的動作揮起了手。

「如果你覺得我的話很像電影中的黑道台詞,那你就真的誤解我了。呵呵。」我看不到小此木的表情,我想這個時候他應該是真的咧開嘴笑了吧,「我只是有件事想拜託你,聽說你是池袋最能幹的偵探。但是三十分鐘後我還有一個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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