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幽靈旅行車

你聽過幽靈旅行車的傳說嗎?

據說,在黎明將至的時刻,馳騁在首都高速公路五號線時,它會驟然出現在後視鏡里。先會以駭人的速度追上你的車尾,在快相撞的瞬間變成如毛玻璃般半透明狀的物體,並且開始噴出銀白色的火焰。即使車頭咬住了你的車尾,它也絕不會閃避,而是直接穿進你的車子。你懂我說的意思嗎?旅行車的鼻尖融進車子的屁股,然後慢慢地重疊。十公分、二十公分、一米……它完全地進入你駕駛的車子里,並且以行駛的速度緩緩地通行著。

終於,幽靈旅行車和你的座駕完全融為一體。座椅對座椅、方向盤對方向盤,就像特效電影一樣交疊著。正在開車的你也和幽靈旅行車的司機合二為一,從你的肩膀上會伸出另一雙手臂,握著另一個方向盤。你的臉馬上變成雙重的,他的眼睛與你的眼睛疊在一起,他的舌頭和你的舌頭疊在一起。

聽說在那輛旅行車裡有兩個人,駕駛是個美男子,旁邊則坐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重點來了:千萬別直視那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瞳孔是亮灰色的,跟清晨的天空一樣。聽說看到她眼睛的人短時間內必遭意外,運氣差一點的甚至可能就此喪命。所以,你一定得記住把眼睛緊緊閉上,好好握住方向盤。只要你做好這一點,那幽靈旅行車就會自動穿越你的車,朝雜司谷陵園方向駛去。

拖著流星般的銀色尾巴,詭異而陰森。

這是一個關於一輛黑色本田Odessay的故事。我雖然沒有親眼看過幽靈旅行車,但這輛消失的黑色車體卻經常在我腦海里閃現。而且我知道,那輛黑色本田車再也不會在首都高速公路上馳騁了。

我家在池袋西一番街經營水果行,而我則在這個水果行里打雜。整天都和這些散發著甜味的東西打交道,如果不用早起的話,實在是一件不錯的差事。

自從上次絞殺魔事件之後,崇仔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電話了,畢竟,我們是處於不同世界裡的兩個人。他當他的G少年國王,我賣我的水果,有空的時候聽聽怪異的音樂。

崇仔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將剛成熟的橘子陳列在店頭。秋末的橘子多汁而無味,漂亮的只是那用蠟擦得光亮的外表和價格而已。

「阿誠嗎?今晚有沒有空?」

崇仔就是安藤崇,池袋G少年的大頭目。說話從來不會客套,不浪費時間、快速、迅捷的國王。

畢竟他曾經幫過我忙,並且整天呆在店裡也悶得要命,所以我不管他這句話後面隱藏了什麼事,還是高興地應道:

「有呀。」

「九點,池袋西口公園長椅見。」

說完,電話就掛了。把手機放回牛仔褲屁股後面的口袋,什麼也不想地繼續陳列橘子。我想起小時候玩過的搭積木。就像大人們說的一樣,不管什麼樣的工作都可以從中發掘出樂趣來。現在碼橘子,不就像小時候玩積木嗎?所不同的是現在手裡積木的種類只有一種顏色的圓形罷了。

但是,我還是眼巴巴地期待夜晚到來。因為工作的樂趣頂多只能將口袋裝滿,但工作的苦悶卻是要卡車才裝得下。

前段時間發生的絞殺魔事件把池袋的夏天鬧得滿城風雨,在池袋,這件事可謂是人人皆知。雖然將犯人逮捕並審問的是警察,不過最早發現那傢伙、把他揪出來的卻是池袋G少年所組成的義警團。我則因為出事者是自己集團的人而責無旁貸地成了當時的指揮。

事件結束後,池袋地區出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我也開始接到一屑詭異而麻煩的委託。尋人、排解糾紛、保鏢……總之,大部分都不是什麼好差事。

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差事。因為如果是可以跟警察吐露的事件,直接拜託警方就好了。如果有錢的話,也可以請徵信社或黑道代勞。所以,最後落到我手裡的案子,都是一些既不能去找警察、又沒什麼賺頭的少年糾紛。

話雖這麼說,但別人真要找到我頭上來,並且碰上我沒事的話,我偶爾會接受這種委託,出馬相助。畢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剛好可以用來打發無聊的時間。而且,每次看到那些既沒錢又滿腦子漿糊的少年一籌莫展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插手幫忙。

不是同情心泛濫,只不過好像是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

West Gate Park——池袋西口公園就在地鐵池袋車站西口的正對面。一到夜晚,環繞噴泉的圓形廣場就變成了G少年的聚集地。時間雖然在不經意間流逝,但這裡的場景卻永遠都不會變,最多只是換了一撥人罷了。我在晚上快九點的時候才走出店門,因為從我家的店走到公園不用五分鐘。

進到公園裡,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只見每張長椅都坐著醉鬼和等人搭訕的美眉。男孩們一邊在廣場上蹓躂,一邊向女孩子搭訕。距離真正的冬天還有一段時間,男孩們或許是想趁冬季來臨以前飽嘗本年度最後的大餐吧,女孩們也似乎是期待被捕獲的獵物,穿上超級性感的迷你裙,等待著男孩的搭訕。

百貨公司和賓館的廣告牌像是亮晃晃的大牆,將圓形廣場圈在「牆內」。而那些卡拉oK、夜店、俱樂部、茶座則如一張張獅子的口,等著這些在廣場上遊盪的獵物進入它們的口中。

一如往常的西口公園之夜。

我走近崇仔坐著的長椅。很奇怪的是,周圍那麼吵,而這傢伙的四周卻像是裝了隔音裝置一樣鴉雀無聲。崇仔朝我豎起右手大拇指。只見他黑色貼身西裝配一件亮面V領毛線衣,是Gucci的嗎?這傢伙永遠都是那麼時髦。坐在兩旁的男子站起身,這是一對讓人不由得抬頭仰望的高大雙人組。他們擔任崇仔的貼身保鏢,一看就知道是同卵雙胞胎。同款式的保齡球衫是G少年的代表色——鮮艷的藍色。我向這兩個角色打了個招呼:

「一號、二號。兩位大俠辛苦了。」

雙人組用空調室外機般的寬下巴同時點點頭,把位子讓給我後便隱身暗處,同時保持警戒態勢。真不知道哪個才是一號?

看著怡然自得的崇仔,我在心裡想,這才是國王的派頭呢。

「阿誠,真不好意思噢!突然把你叫來。」

劈頭就道歉可不是國王的作風。我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什麼事啊?」

「啊,不好意思,現在有件事情想拜託你。」

「看來不是什麼好事吧?」

「嗯,怎麼說呢,這事和黑道的羽澤組有點關係。」

在池袋數十個暴力組織里,羽澤組向來是前三名,就像是黑道界的實力大聯盟。

「難道就不能推掉嗎?」

「要推掉也不是不可能,不過……」

遠處一張長椅上被搭訕的女孩忽然發出如夜晚叢林里的鳥兒一樣誇張的笑聲。崇仔搖了搖頭:

「你看,阿誠。池袋乍看之下似乎很平靜,其實這種平靜之下另有一種微妙的平衡勢力在運作。羽澤組的事雖然可以推掉,但是這樣池袋的G少年就等於全體吃了一張紅牌。」

「那也就是說,如果順利幫對方解決的話,就等於對方欠咱們一個人情呢?」

「的確是如此。」

我心裡想著G少年那群腦筋不靈光的少年,狠狠地吸了一口公園裡充滿廢氣臭味的空氣後,回答道:

「知道了。雖不知結果如何,但我會努力試試的。」

這回換崇仔顯得有些意外了。他沒想到我會接黑道的茬,以前只要是和黑道沾邊的事,我一般都是會堅決推掉的。

不和黑道有牽連,是我的原則和底線,崇仔也是知道的。

但他既然明知我有這樣的底線,還把這個請求提出來,我想必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我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崇仔很高興,拍了拍我的肩頭以示感謝。

我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絞殺魔那次,不是請你們G少年全體幫忙站崗嗎?我欠你一份人情。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樣的事為什麼要找我呢?」

我說完,崇仔就笑了起來。好一口漂亮的牙齒!

「我跟你說實話,阿誠。咱們這地方別的都不缺,就是缺能幹的人才。會幹架的、兇狠毒辣的傢伙要多少就有多少。但像你一樣有能力又了解池袋內幕,同時可以在少年裡頭自由來去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你就是G少年的王牌啊。」

被崇仔這樣稱讚,有些G少年可能就連命都可以不要了。但我可不吃他這一套,半眯著眼睛對崇仔說道:

「是靠不住的王牌才對吧?那什麼時候去和對方談比較好?」

崇仔揚起嘴角,抬眼看著我。

「立刻就去。我已和羽澤組約好了十點見面。」

真是國王做派啊!

崇仔的GMC廂型旅行車在池袋東口的綠色大道右轉,在本立寺盡頭停車。從旅行車走下來後,眼前是一棟混凝土外牆的時尚建築,沒有任何標牌。我和崇仔,加上一號、二號四個人一起走進那棟建築,然後搭電梯上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